陽台傳來一聲巨響,大片的落地窗碎裂,一個盆栽傾倒,培養土連同植物的根四散在地,她毫不在意踩在玻璃渣與土堆上,眼見她就要準備翻牆躍下,「妳不能死!妳死了,我便活不成。」我大聲對她呼喊,她轉過身、伸出手,她臉上掛著淚痕,輕輕地點頭示意我前進,我小心翼翼牽起她的手,領著她走出陽台。
「呼!」我大口喘氣,原來是場夢,為何這場夢如此鮮明?經歷那件事有多久了?我翻過身,呆望著房門口那盆盆栽,盆栽裡只有土,沒有任何植物,我突地起身,上網搜尋植物種子,盆栽是該來種些什麼了,我就這樣亂逛著網站,直到天濛濛亮,我才上床補眠,「待會兒要上班了,真煩!」
我強迫自己闔上眼,不再胡思亂想,睡意很快襲來,我沉沉地睡去。在鬧鐘之前,我醒來、刷牙和洗臉,穿起襯衫與西裝褲,站在鏡子前的我,看著微微突出的肚子,不滿地齜牙咧嘴。一個恍神,我好像又看見她,她若是看到我這般模樣,定會好好嘲弄我一番,她的存在還是那樣的深刻,為何我至今忘不掉她?
我甩開思念,提起公事包,鎖好大門,騎車上班。我手拿著咖啡,走進滿載的電梯,和同事們打完招呼,我放下咖啡、開機上線。我緊盯著螢幕,就連同事叫我都全然無知,「嘿,你要一起吃午餐嗎?」同事從我背後竄出,驚嚇在發呆的我,我客氣地請對方幫忙買便當,他便拿了錢離開。
是雞腿便當,我看著便當自顧陷落回憶。有時候太過認真,忘了吃飯時間,又或是懶惰不想下樓買飯,只要她看到我用餐時間還坐在位置上,便會走過來問我要吃什麼。不論晴雨春秋,我千篇一律,說自己想吃雞腿飯,其實我不是愛吃雞腿,而是知道附近便當店有賣,避免太過麻煩她,便一直點雞腿便當。
在同事熙攘聲中,我還期待著聽見她的聲音;她的高跟鞋。曾有同事抱怨她的高跟鞋聲惱人,但她仍舊故我地穿著,她其實在辦公桌下藏著一雙平底鞋,我發現了隨口問她為何不換上,她俏皮地對我說,「我就想穿高跟鞋嘛!你要幫我保密喔!」她伸指作了個「噓」的手勢,我好笑地搖搖頭。
我好想她。同事一句「你還好嗎?」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望著雞腿飯流淚,我不該如此脆弱的。思念像是滿溢出缸的水,沒有打開水龍頭之前,水依舊不停地流出,思念亦是如此。在我擦拭淚水時,我瞥見公司的落地窗,那天的情境又再度湧現。
從不請假的她,她一反常態,竟然向主管請假、在家休息,我不疑有她,上班前還親吻著她的額,要她好好休息。是什麼時候開始錯過的?錯過拯救她的時機;是沒發現她既憂鬱又落寞的神情?是沒注意她偷偷摸摸服用百憂解?還是沒關心她在淋浴後紅腫的雙眼?
在我恍神期間,雞腿飯早已冷掉,打到一半的程式碼,一閃一閃地向我招手,彷彿期待能引回我的注意力,然而記憶就像炸彈的插銷,一打開便無法關閉,它的爆炸是必然,在爆炸之後,只能是一地殘敗。她曾經是朵長在我心上的薔薇,薔薇帶刺,螫人無數,自傷傷人,但我一無反顧地追求她。
我答應她永遠會都在,保護她不受侵擾,在我說出承諾的那天,我帶了一株薔薇花回家,我慎重地遞給她,告訴她我永遠都會在,保護她不受侵擾。我沒有遵守諾言,我是個失言的人,人們卻寬容著我的過錯,「她的死從不是你的錯。」我能被原諒嗎?不,我不想要別人的諒解,我有罪,是我殺死她的。
警車、救護車的鳴聲不斷,像是要比較誰大聲,在我耳邊競賽,白布、鮮血以及閃光刺激著視覺,也刺痛著我心,抬頭看著墜樓的方向,那是我和她的租屋處。白布下扭曲的肉體便是她,滿地飛濺的鮮血宛如家中的薔薇般紅豔,在一連串衝擊之下,我邊流淚邊哀號,這就是她啊!長滿刺卻又脆弱無比的薔薇。
在她死後,我唯一留下她的遺物,便是那株盆栽,原先種植的薔薇,在她死前連同落地窗被砸爛,我遲遲沒有在種下新的植物,我害怕一旦它深了根,我便再也無法割捨。原來她一直都明白我的心意,薔薇花語代表愛情的誓言,她砸爛的用意,便是希望我別再糾結、把她忘了。
午後大雨,我躲進花市,隨意漫步。看見薔薇的瞬間,我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原本和客人閒聊的花販奶奶,見到我喘不過氣的模樣,便上前關心,我搖搖手示意奶奶不要擔心。在順氣的同時,奶奶和我分享花市的八卦,我一下子笑得合不攏嘴,也在同時決定我要帶一盆薔薇回家。
有人說「唯有人不記得妳,才算真正的死亡。」因此,親愛的,就算妳不在了,我還是會記得妳。請讓我遵守和妳的誓言,繼續想念著妳。我將薔薇種在房門口的盆栽中,我輕緩地覆土、澆灌,期待著它盛開的一天,儘管手被薔薇扎傷,我也不以為意,我對薔薇的愛,如同對她的愛,從沒因為被扎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