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知道悲傷可以持續這麼久,被朋友從被窩拖起的我,靜默地想著這個問題,我被拖進廁所,朋友拿起蓮蓬頭,將它塞入我的手中,朋友的嘴巴一開一闔,他說的話我一點也聽不見,更別說聽得懂,朋友見我一臉癡呆,便索性直接開水,在水柱的衝擊之下,我慢慢地聽清了他的話,他說,「振作一點!快把自己洗乾淨。」
水珠滾落在地,好久沒洗澡,都忘了洗乾淨後,身體所散發的淡淡香氣,我拿起流理臺上的刮鬍刀,小心地刮起鬍子,刮完後我看著鏡中的自己,我的臉不再圓潤,我兩眼無神、臉色黯然,我放下刮鬍刀,瞥見手邊的另一支牙刷,我的呼吸紊亂,我的心臟緊縮,我不受控制地被拖入回憶的漩渦。
「吃飯囉!」我正準備掀開眼罩,他卻阻止我的動作,「不要這麼心急嘛!」他緩緩地打開眼罩,是咖哩蛋包飯,我這幾天叨唸很久,他竟然為我洗手作羹湯,他以前總說自己沒有當煮夫的潛質,我嘗了一口,咖哩的香氣與蛋的味道合而為一,咖哩的辣配上蘋果的甜剛好。
他在一旁期待地我的反應,我故意吊他胃口,「手藝還可以。下次我想吃壽喜燒,就交給你料理吧!你煮的我都愛。」你聽到前句直皺眉,接著聽到最後一句則忍不住咧開嘴笑。其實我很喜歡他做的料理,我走出浴室,看著餐廳凌亂的鍋碗瓢盆,那些是他離去後所留下的爛攤子,多希望他能回來替我收拾。
下雨了,收拾完廚房,我懶懶地斜臥在沙發上,雨落在遮雨棚上,並發出一陣陣「滴豆」的聲響,雨下得愈急,聲響愈是密集,從前我覺得這個聲音惱人,現在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天知道我多麼期待發生奇蹟,我想起在雨天裡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最會在雨天賴床,不是上班日,中午之前別想要他起床,他會在被窩裡滑手機,問他滑什麼,他抬起一邊的眉毛回說,「我也不知道。」卻笑嘻嘻地繼續滑。平常下班沒動力做家事,趁著周末下雨天,好好地整理房子,我確定將主臥室的門掩緊後,便拿起吸塵器到處吸地。
吸完後,我出門一趟,先去全聯捕貨,再到對街外帶他愛吃的泰式料理。「懶豬,起床了。」「你說誰懶豬!」他拿起枕頭丟我,我不甘示弱地撲倒他,我和他一起倒在床上,我們的笑聲充滿了房間。飯後我總喜歡把頭擱在他的腿上,他拿起掏耳棒仔細地檢查,掏耳是多麼親暱且舒服,我很享受這些與他度過的美好時光。
「別想了,他已經不在了。他不會希望你這樣過日子,你要為他好好照顧自己。」朋友勸說著,我左耳進右耳出,我仍舊了無生機地賴在沙發上,請不要打擾我的緬懷,他如今已不在我身旁,我僅剩的就是和他的記憶。朋友正拾起地板的啤酒瓶,抬頭便看見我大哭不止。
我被朋友抱個滿懷,我靠著友人的肩,仍舊不停地啜泣。回憶不斷湧上心頭,從他的葬禮後,我以為自己已淚盡,沒想到今天卻「破功」了。他的離去是多麼匆促,匆促到我還未從幸福中清醒,他便悄然地道別。那一晚,我和他如常地一起用餐、追劇,洗完澡我還聽他抱怨公司大小事,互說晚安後,我們相擁入眠。
是什麼時候發現他沒了呼吸、身體冰冷?一早我想伸伸發麻的手臂時,我習慣先在他耳邊喚聲寶貝,然而遲遲不見他回應,我試著推推他,在一陣慌亂後,我打通九一一,到場人員對我搖搖頭,證實了噩耗,我跪倒在地,我顫抖地拉起白布,再看讓我看一眼,我從不可置信到悲痛欲絕,他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地對我?
葬禮上每個人都叫我要堅強,他不在了,我堅強有何用?將他的遺體送進焚化爐時,我哭喊著他的名字,告訴他火來了、快點離開,他這麼膽小的人,怎麼能沒有我的保護?但是他到了一個我保護不了的地方,為什麼我要被留在沒有他的世界裡?我多想也隨著他去。
告別很難,我仍期待著這一切只是場夢,仍期待著他還在自己身邊,然而這種期待像是煙花般絢爛美麗,卻不切實際,終有一天我必須從對他的眷戀中醒來。抱著他的骨灰,將其散向大海,我想像他乘著風,飛向他方,儘管不捨,我知道他會過得好,我該接受他的離世,習慣他不在的日子,慢慢讓自己也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