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天｜關於愛的記憶

我看著她邁出第一步，她搖搖晃晃地走向我，午後的陽光彷彿被此刻感動，而變得溫柔，不再那麼曬人。「爸爸！」她奶聲奶氣說出第一句話，我高興地點頭，「對，爸爸」我指著自己，認同她的叫喚，老婆一邊攝影一邊抱怨自己不是第一個女兒呼叫的人，我抱起女兒，像是為了炫耀，我鼓勵她再多說幾次爸爸。

夕陽餘暉，我和老婆牽著女兒的手，防波堤上有其他人在歡騰、在喧嘩，但都打破不了我們這一家平靜的幸福。有多少次我期待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女兒漸漸長大，很多時候都默默不語，問她學校發生什麼事，在她眼神聚焦在我身上前，她便斷然說「沒事」，然後又繼續滑手機。

女兒未有手機前，她喜歡跳舞、喜歡彈琴，更喜歡和我分享祕密。還記得她第一次上臺演出，她緊張到結巴，「記得緊張的時候怎麼做嗎？」「做一個深呼吸，然後告訴自己，『我很棒！我一定可以的。』」我用力地點點頭，稱讚她是個勇敢的小公主，等到她上臺，我報以最熱烈的掌聲，恨不得能抱住這麼棒的她。

還記得她初經來的時候，她扭扭捏捏地到我身旁，我停下工作轉向她，「我的小公主怎麼啦？」「爸爸，我的內褲有血。」我一面安撫著她，一面教她怎麼使用衛生棉，她看完我示範後，便走進廁所更換，我在門外關心著她，她害羞得小聲回應。

還記得她第一次收到情書，她不知所措地將情書推給我，「怎麼辦？我也喜歡他，但你說我不能這麼早談戀愛。」我先是錯愕，接著爆笑，女兒一臉正經地看我，皺著眉很是煩惱，我說，「喜歡一個人很好，選擇交往也可以，但是不要忘記自己本該完成的事情。」女兒聽完展顏笑開，和我拉勾，承諾我會以課業為重。

還有很多「我記得」的點點滴滴，我細數不完。不知道什麼時候女兒已經離開餐桌，剩下我一個人用餐，桌上菜飯不再熱氣蒸騰，我默默地將剩菜剩飯裝盒，當作是自己隔天中午的便當。「是不是因為她沒有媽媽，使得我和她如此生疏？」孩子的媽在她懂事前，就因為癌症過世。

老婆下葬當天，女兒拉著我的手，問我媽媽去哪裡了，我蹲下身告訴她，媽媽去了天堂，天堂會好好照顧她，女兒乖巧地點了點頭。看著棺木推向火堆，我的眼睛酸澀，忍不住落下淚，「沒了妳，我該怎麼照顧自己和女兒？」我走出火化室時，看著等我的女兒，我告訴自己連同老婆的份，我要讓女兒更幸福。

「她幸福嗎？」最近我忙著加班，女兒自己搭車放學，當我下班時，她早已就寢，等到隔天我載她上學，她在車上瞌睡連連，我也不好搭話，下了車和她說「再見」，不見她回應。我多希望有人可以告訴我，青春期的少女在想什麼。我詢問辦公室的「媽媽們」，同事七嘴八舌地分享心得，讓我一時間飽受衝擊。

當天我提早下班，去學校接女兒放學，女兒上車就開始滑手機，我沒有打擾她，我開著車抵達目的地，「為什麼來這裡？」女兒吃驚地問，我沒說話，指下車關門，走向防波堤。不久後，我聽見後頭的車門開了又關，女兒站在我身旁，我慢慢地走，她陪著我走，我喉嚨乾澀，原本想講的大道理，都吞進肚裡。

我無法遏止地流下淚來，「我答應妳媽要好好照顧妳，但是我好像沒做到，我對不起妳媽。」女兒先是不解地看著我哭，再後來她伸出手撫著我的背，她一字一句說到，「爸，我從沒覺得你不好，你已經把我照顧得很好。最近我有些煩惱，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看你很忙，也不敢打擾你。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我收起淚，看著女兒，女兒的眼裡充滿愧疚，「我可以抱抱妳嗎？」女兒點頭，我便把她抱住，「對不起，我應該多花點時間陪妳。」女兒在我懷裡搖搖頭，告訴我「沒關係」。微風吹來，吹乾淚水，帶走憂慮，就像以前一樣，在夕陽之下，我牽起女兒的手，聽著她說起自己的煩惱。

即使堅強如我、如女兒，都還是需要互相溝通與倚靠。一句「愛妳」看似稀鬆平常，但是不說，彼此便不明白心意。從今天起我會衝破內心的徬徨和猶豫，好好地擁抱女兒，珍惜著每一天與她相處的時光。「爸，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你說我該怎麼辦？」「親愛的，不論妳想怎麼做，我都支持妳，因為妳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