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朝暘看了他和慕生儒一眼,點頭道,「我明白了,你盡快。」
說完便轉身躍向魚塭堤,一路對著武眾大喊,「降下船帆,水道撤走!」
不久也奔至城下加入圍戰圈試圖阻擋桃花緣殺戮的腳步。
這端,慕生儒以劍鞘支撐住多處受傷失血的身軀,身後幾步就是浪花拍打之地。持劍橫立面前,劍身中間的淺槽蓄著他流下的血,隱隱顯現了八個字,
─民心所向 君臣所望─
這才是太子之劍真正銘刻的內容。
然此時他視野忽明忽暗,不甚清明的腦袋中想著李樂天不知是否安然?他們派人對付龍老闆,不知大夥是否平安,姊上又是否平安?百花樓內的機關應能避開搜查。
對峙一陣,鬼面舉起劍,他立即反應格擋,但鬼面忽出一腳將他踢倒在地,他及時閃避劍刃劃破他的臉頰深插入地
「哈哈哈!蕭柳劍第一人竟如此不堪一擊,你習武那麼久只學會了逃跑嗎?那有沒有學過怎麼跟人求饒?」
「沒有。」慕生儒旋腕翻劍回刺,鬼面卻搶先一步拔劍抽離,突然砍向身後,
「晤!」一聲悶聲,一把殺鈍了的劍落地。
一個呼吸間,鬼面已擒住來者拉至面前,劍刃橫架在他頸脖上,
「呵!來的正好。」
李樂天按著搖搖欲墜的右手肘一臉痛苦,劍光映在他冒汗慘白的臉上。
慕生儒躍起持劍直指鬼面,距離不過三寸,劍尖卻微顫,
「放了他。你的目標是我。」
「看清楚狀況,你已經不是過去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了!」
「我的目標是你,但我要看你痛苦,看你生不如死!」
「來,讓你選擇,你可以親手殺了他,或者看著他被我砍斷四肢慢慢流血至死。一回生二回熟,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吧!你要救他我偏不如你意哈哈哈哈──
操你個混蛋!!!」
鬼面偏頭大罵,捂住左耳,竟是李樂天趁他說話時轉頭緊咬他耳朵,
李樂天吐出一口血,還點評味道,「呸!難吃!」
慕生儒趁機搶上隔開鬼面的劍,鬼面卻忽地左手按鞘又抽出一把劍,刺向慕生儒胸前。
誰都料不到鬼面所帶的竟是雙合劍,一鞘容二劍。
「公子哥哥小心!」電光火石之間,李樂天閃身擋在慕生儒身前,劍刺入右胸。
慕生儒駭然,扶住頹然倒地的李樂天,立即點穴封脈止血同時運氣護住他的傷口。
「咳、咳…公子哥哥我……」開闔的嘴角不斷流出血沫,「…終於…能幫上你的忙了……」
慕生儒一手扶著他一手隔開鬼面砍落的劍,「你一直幫我很多。別再說話,你要撐住。」
他趁隙撕下衣袖包住樂天的傷口,然樂天已神識不清。
這時鬼面的面具陡然滑落,面罩下是一張蒼白的臉,左眼下橫著一道惹眼的黥面紋。
「你!」慕生儒瞪大眼睛,「你是沈家族人?」
鬼面緊皺眉頭,顯然很不願黥面紋被別人看見。
惡狠狠道,「是,我是沈家人。就因為你,讓沈家一族全都背負這醜惡的烙印,四處受人嘲笑侮辱,害得我們沒有家鄉只能流亡四處,我的父兄姊妹都受盡折磨而死。你既使死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夠賠給我!」
「可這是因為當年沈郡王叛國領軍攻打皇都,才被降罪……」
「哼!叛國?攻打皇都?真是笑話!我們只是要奪回屬於我們的東西。是你假意封賞在先,背信反悔在後,你就是個騙子、偽君子!根本一開始就設下圈套要滅了我族──」
「口說仁義道德,做的卻全然相反!當真以為我會相信你死在大火?八成又是哪個倒楣小子成了你的替身,而你自個兒躲在這東島快活!」
「住口!」
慕生儒持劍直刺,刺入鬼面左肩,而他左肩也被劍刺穿,但他卻感覺不到痛。
「莫再說胡話!太子待人行事與你所言全然不同,我亦非太子,你已心志迷亂,莫再胡言亂語!」
鬼面卻狂笑不止,「是,我瘋了,但我眼睛沒瞎,耳朵沒聾,知道的可比任何人都清楚。二十年前你讓你的好兒子在宮中殺了郡王之子,藉此動搖沈郡王,才讓這一切悲劇發生!」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這句話像是從四面八方圍攻他,也像是在他腦海中陡然炸響,
一句疊著一句
「是你、都是因為你,他才會死!!」
「你是殺人兇手!你是兇手!是你害死了他!你用這張裝無辜的臉騙了所有人,但我們可不會被騙!」
「我們要懲罰你!!!」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感覺四周的黑暗快速迫近,壓著他,要他承認,
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他殺了人!
「不…我……」
腦中閃過的聲音與斷斷續續的回憶令慕生儒一臉慘白,
鬼面更加激動,「你還想抵賴?你要說那是你兒子做的也罷,但我的氣海是你親手打散,在我的親族面前硬生生打散我的氣海讓我成了一個廢人,任我娘跟你磕頭求饒到滿臉是血,你可有遲疑後悔?你帶人毀了我的家鄉,抄走所有東西,給我們這醜惡的印記要我們永世不得翻身。你說哪樁不是你做的?」
「你說的不是真的,父上一直謹守仁義──」
「仁義?仁義個屁!你對我們做的事裡仁在哪?義在哪?你的仁義只用在聽你話的那些癩皮狗身上,不聽話的你就全殺了!你以為演個仁義太子的形象大家就會忘了你在當大將軍時的所作所為嗎?」
「投誠者為王,不投者成亡。你屠過的城殺過的人還少嗎?」
慕生儒倒退了幾步,這些事當年他在宮中從未聽過,然此人說得如此咬牙切齒不像作偽,細一想父上過去多次提到要想辦法與郡王親族融洽相處,他以為是父親以和為貴,為民著想,想不到卻是為了泯除仇恨?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如何面對。
「我知道你這人是死性不改,絕不悔過。剛好昨天我得了個消息,有個面目遮掩的人是你家裡人,我就讓人留了心,今日這人也去了百花樓,而現在百花樓正被搜索,搜索藏匿的罪犯,搜到了定要嚴刑拷打」
慕生儒忍不住驚憤,咬破唇角,嘗了一口血腥,「…如何你才願意罷手?」
「哈哈哈,問得好。」
鬼面指著躺在地上的李樂天,「把他弄醒,打散他的氣海,跪著看我慢慢把他凌遲致死,就像當年你讓我母親遭的罪一樣。」
慕生儒搖頭,「不行,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跟我說你做不到?哈哈哈哈──」鬼面以劍直指他頸間,
「別再虛偽了!你根本不在乎人命。」
「…是,我不在乎人命,所以不要再拿其他人來威脅我,」
鬼面冷哼一聲,突然一劍刺來,慕生儒提劍閃避。
鬼面道,「你不在乎人命,因為你把劍看的比人命還重要。」
同時左手持劍刺來,慕生儒卻不閃避被刺中右腹,瞬間一口鮮血嘔出,染上鬼面的鞋尖。
鬼面狂笑一陣,「但你不配!你不配拿什麼太子之劍。」
「你跪著將劍獻給我,朝我磕頭,然後你自廢經脈吧!讓你也嘗嘗功體無用、任人宰割的痛苦!」
慕生儒倚劍跪地,但指尖止不住地顫抖,
「我可以自廢經脈,但太子之劍不能給你。」
鬼面一腳踹在他肩頭,讓他整個人跌入白浪裡,在泥沙裡滾了一圈被嗆了幾口海水,又被浪推回岸上。
握著劍他從浪沙裡爬起身。
他已退讓至此,為何還不能饒過他?
他豈能再退?
再退已是萬丈深淵,
是否終究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是否終究他仍是一錯再錯?
沒有人要,一錯再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