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的紅褲(五)

你們聽過七爺八爺的民間故事嗎？在民俗文化中，關於范將軍(七爺)跟謝將軍(八爺)的故事有很多個版本，我印象深刻的其中一個故事就是， 原本七爺八爺是一對感情非常要好的結拜兄弟、同在衙門當差。有一天他們奉命前往臨縣辦事，走到半路看見烏雲密集、雷電交加，七爺就叫八爺先到橋下等候躲雨，自己去附近農家借傘。過了一會兒，雷雨交加，河水湧上，頓時洪流洶湧，淹進了橋下，八爺為了信守諾言，一直站在橋下等候，最後被水淹死，因此八爺的形象才會是黑色的臉譜。 而七爺拿了傘，走到橋邊，看見自己的朋友已經淹死了，太過悲傷而選擇上吊於樹下，追隨義友而死，因此七爺的形象才會是吐舌頭的模樣。 每一個地方的七爺八爺神將會因為出自於不同的民間故事而在造型上有些微的不同，在蘆洲區大部分的七爺八爺都是手持羽扇、左手持絲巾。但不同地區，偶爾會看到背後還有一支雨傘的七爺，例如北港就有這樣的神將。 大部分的大仙尪仔能走的陣步有限，而矮神類能發揮的陣步比較多，因為神偶的骨架較小、靈活度更大，這當中八爺的陣步最華麗而困難，不論是行走、拜廟都有其講究的招式。傳統上，八爺的神職就是抓鬼，為了讓徘徊於陽間的遊魂所警惕，常見八爺神將以橫衝及跳躍藉以擺出追捕孤魂野鬼的派頭。最讓我覺得有趣的是，八爺的拜廟動作是以多次靈敏地欠身拉起接著輕巧的單腳立足跳躍三次、有時還會看到原地旋轉、突然劈腿的動作。 通常在七爺八爺拜廟時，會加入讓七爺的手擺在八爺肩上兩神一同離開的橋段，這個景象表示七爺八爺的深厚情感。小時候的我被這則故事深深的感動，或許是因為比起舉神將那樣穩定的左右搖擺，華麗的陣步姿態以及七爺八爺的互動讓我更覺得神將的栩栩如生！像是看表演一樣。

在高中畢業的時候，我挑了一張七爺八爺出陣頭的照片畫成水墨，因為七爺八爺的形象鮮明、特徵容易辨識，因此比起畫忠樂軒自家的神將，當時我能力範圍可以畫出的作品、選擇了七爺八爺做為大家容易看懂的主題。 高中會進入美術科其實是誤打誤撞的，雖然我從小只會畫畫，因為家裡的經濟關係以及父母的期許，都沒有讓我選擇美術這條路的希望。因此，在進入美術科就讀時，我就跟父母提出就學貸款的打算，如果要走美術、我自己的人生自己承擔，錢的事我不會輪到他們來操煩。 遺憾的是，高中時期的我並沒有優秀到可以考上公立大學、無論是升學考試或是推甄保送都無法。但是我的目標是公立大學美術系，思考了很久、我決定重考大學。 當時的我因為籌不出自己的重考補習費用，還很天真地寫了一長串的e-mail給我的高中導師向他借錢去補習重考班，雖然導師很願意借我錢但他還是建議我跟家裡談一談，如果家長同意、那這筆錢他願意先出。 膽小如我，不敢親口告訴媽媽這件事，便寫了滿滿五張的手寫信讓她知道我想重考的決心以及導師願意借我重考補習費讓她不用擔心錢的這件事。 畢竟我的人生不是甚麼勵志電影、也不會期待有父母願意支持我、接受我的這種事。 媽媽罵了我一頓說我不切實際，甚至懷疑我的導師跟重考補習班有關聯為了要我繳出費用而慫恿我重考，那個當下應該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世界遺棄吧、當然之後也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是對於當時勇於承擔夢想的風險、並且替父母的經濟支出著想的我、最需要得到家人支持的時刻，被媽媽尖銳的話狠狠的傷透了心、被冤枉的不知所措，連話都講不出口。那一晚，我不停的哭，當時爸爸坐在我身旁，雖然他不太會主動關心我，但當我哭泣的時候他還是會為我心疼，看我哭到泣不成聲、他頻頻叫媽媽不要再說了、這件事他會處裡。 那個時候，爸爸用他的手擦去我的眼淚，告訴我這件事他會處裡、錢的事叫我不要擔心、他會幫我繳學費，他會讓我去讀重考班。

有時候我覺得婚姻關係是一個很奇特的模式，爸爸媽媽的婚姻一直都有看不見的問題，當他們一吵架時，他們就會刻意在彼此面前做些疼愛孩子的事、或是帶孩子去做一些犒賞自己的事。在高中的那段期間，他們冷戰的方式就是爸爸自己去上班，在這之前他們的工作是在市場擺攤賣女裝，會到北部的各個傳統市場出攤，而爸爸就會在收攤下班的時候特地開車繞去我學校門口接我放學，有時還會特地帶我去吃牛排，好像在證明他比我媽媽更照顧這個家。 當然這個舉動我覺得很幼稚而且也不能彌補些甚麼，但也因此讓我跟爸爸有了一些相處的時間，與尷尬對話的時間。那段時間，我比較熟悉爸爸每天的樣貌、行程大概是甚麼、一天至少會說上一句話。 我的個性受到了爸爸媽媽各自的個性所影響、同時也受到他們的婚姻關係所影響。 有一個爸爸讓我傷心其實不是最令人沮喪的、有一個媽媽不認同女兒所認真看待的夢想才是令人最挫敗的。我不是那種電影上跟父母一言不合就耍叛逆頂嘴、逃家、勇敢追尋自我的那種女生，我不願意傷害到身邊的家人、或許也到了一個壓抑自己的程度。比起怪罪於他們，我更傾向於貶低自己，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得到家人的支持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這我還有點自知之明，人生真的不能跟別人比。 在那之後，他爸爸處理了我重考班學費繳交的事情，至少我朝著所規劃的下一步前進了，說到繳交重考班學費，同時也回憶起我大學三年級有一個學期我錯過了辦就學貸款申請的期限，我不知道該怎麼籌出學費、打給姐姐想跟她借錢，姐姐要我告訴爸爸讓他繳這筆學費，還跟我說「有甚麼好不敢告訴他的，讓爸爸繳學費有甚麼好奇怪的，就讓他繳這一次是會怎樣？」，因為我就讀的是國立大學其實學費數目不是很大，最後還是打電話給爸爸，他在電話裡嘮叨了我一下最後還是只能幫我繳一學期的學費，其實我也覺得自己很可笑，讓爸爸替我繳學費還要對他感到愧疚、我又不是跟他要錢去亂花鬼混。

我高中畢業展覽、畢業典禮爸爸媽媽都沒有出現，那些人生所謂的畢業典禮、運動會、展覽，我爸爸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雖然如此，我還是將那幅七爺八爺的水墨畫送給了爸爸，希望能再讓他因為收到我的畫作而感到驚喜。 在我18歲那年。

其實七爺八爺跟黑白無常不能完全畫上等號，從民間傳說的脈絡中黑白無常所跟隨的是閻羅王、七爺八爺跟隨的是城隍爺，雖然我不是很清楚真正了來歷、因為民間有許多說法會誤以為七爺八爺等於黑白無常，但其實他們在陰間各自負責的職務還是有些差異。 荀子曰：「趨舍無定，謂之無常。」民間口耳相傳的故事會隨著人所求所信的而改變，所謂的不變、就是萬物隨時在變，無定、也無常。 「人生無常，生死有命。」人的生命要結束，就是結束了。從小到大如有聽到身邊的誰遇上噩耗，便會聽到大人說「時間到了，誰都擋不了。」意思就是當七爺八爺或黑白無常、又或者是牛頭馬面要來帶走一個生命時，是不會聽任何請求的。 爸爸的時間到了，我也擋不了。他讓我體會到人生很無常，所有的事都不是我能掌握的。 看著爸爸的牌位，我很想知道在他靈魂離開軀體的那一刻，是甚麼樣的神來迎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