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筆記/20170710

今天我道別了花蓮，剛結束一段擺攤賺錢的行程，其實也沒有真的要賺錢，是抱持的旅行交朋友的心態來到花蓮。這一個星期我過得非常非常充實，很感謝也很開心我所經歷的一切。
剛才朋友的爸爸載我到車站搭車，這幾天有機會跟叔叔聊聊覺得很感激，叔叔是一個很親切很溫和的人，在和他聊天的過程中完全能感受到他對女兒的付出與用心，因為覺得自己不完美所以更用心地給予關懷，叔叔真的是一位很成熟很溫暖的父親。相較之下，在我眼裡的你，永遠是一位長不大的任性男孩。

大概是星期五，第一次坐在店內跟叔叔好好聊天，因為我借宿的地方是在叔叔的店內，這幾天房間浴室等等設備都讓我一個人自由使用，讓一向怕生的我很快的安定下來，想說真的要找個機會謝謝叔叔，那個下午剛好遇到叔叔說怕我沒鑰匙進門在等我。
當時我從炎熱的室外進到店內，坐在椅子上的叔叔邊招呼我坐下邊起身將電風散轉向我固定，我心裡不禁想道其實可以讓電風扇轉的，怎麼讓我自己吹呢。接著叔叔替我倒了一杯發苦的檸檬水，嘴裡唸著他的女兒每次都嫌檸檬水不甜，這個行徑跟媽媽每次準備各種養生果汁給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吧。

叔叔說著感謝我的話，感謝我們認識他女兒、照顧他女兒，我向他訴說妹妹的優點，叔叔在女兒的成長過程中一直很用心地陪伴他們走過各個人生重要階段，那個時候我真的好羨慕妹妹，因為爸爸沒有出現在我的任何一場校園活動、考試場合當中，我想起唯一一次就是你在我上大學的時候開著貨車幫我在行李一起去台中，順便看看我的學校，其實我真的好希望你能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就像你去姐姐的一樣，我們開開心心的照一張全家福。

然後叔叔說他很欣賞我願意跑這麼大老遠去偏鄉教書，老實說我現在回想起來一個台北孩子跑到台灣的最南邊山上教書真的是很瘋狂，他很好奇我的家長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我說剛開始你不能接受，在畢業半年後我一心想到台中重新生活工作，你一心期盼我的待在台北工作順便照顧你，我也記得那時決定離家後你的表情，我跟你坐在馬偕醫院外面看著你吸菸，像個兒子一樣酷酷的跟你談著想去台中的念頭，因為明白你無法接受，於是在離開的時候我根本不敢讓你知道、也不敢看你的表情，我一點也放心不下你，也沒那個心臟承受你落寞的眼神。但是我心裡真的明白待在你身邊真的好痛苦，當你的好女兒我過得並不快樂，畢業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不停的壓榨自己來愛你、陪伴你照顧你，看不見你覺悟的我最後選擇離你而去，追尋自己的路。
叔叔說如果是他女兒的話就不會遇到像我這樣的狀況，他總是支持女兒所選的路並且當他們的後盾。
我淺淺的苦笑，很羨慕那種可以放心去外面闖盪、有爸爸當靠山的女兒。
爸，你知道嗎？這幾年我過得躡手躡腳、猶豫不前都是為了你，每前進一步後退一步都是考量到你，一直逼自己成為你的靠山，這樣的女兒，你會心疼嗎？
叔叔也說他為女兒的成長感到驕傲，我不禁想起你，每當我從屏東趕回台北醫院看你時，護士小姐總是知道我在屏東當老師，我想你一定有跟她們說吧，你常常炫耀我讀教育大學，又會陪你去看醫生，我知道你渴望我在旁邊照顧你、陪伴你，但是我無法全程照料你，如同25歲的你無法全程照料你的女兒，25歲的我也無法全程照料你，不論我的心裡有多麼放心不下你。

今天一大早叔叔隔著房門叫我起床，還先幫我查了乘車時刻，買了車票，我趕緊收拾行李，到一樓店內幫叔叔畫一張肖像畫給他，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星期天我在市集忙到根本沒時間吃飯喝水，就在我專心幫客人畫畫時，耳邊傳來一聲「妹妹」抬頭看見叔叔帶著他女朋友來看我，還丟了一瓶大瓶的運動飲料給我，那個當下真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叔叔說待會兒要順便載我去車站，在我畫畫的過程中叔叔又給我到了一杯苦的檸檬汁，還買了一碗號稱CP值超高的大腸麵線，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妹妹會說她爸爸是這世界最帥的男人，她樂於當個爸寶，也能夠明白為什麼妹妹會喜歡依賴叔叔，叔叔露出淺淺的苦笑說在他眼裡妹妹總是不夠獨立，我說在爸爸面前永遠都不會獨立啊，他點頭心想也是，我知道這在他心中是個甜蜜的負擔。相較於我，甚麼寶都不是，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可能是姊寶吧。
我看著叔叔跟女友的合照，用鉛筆開始構圖，觀察的他的輪廓，我發現叔叔和你有點像，高高瘦瘦，臉型有點稜角，帶著眼鏡頭髮有些稀稀翹翹的，叔叔跟我問起你的事，我說你愛喝酒、揮霍，叔叔驚嚇的招認自己也愛喝酒有糖尿病，但是他現在有注意飲食、運動，當我解釋你的病情時又想開始罵你，不過當我怨了第一句之後我就不說了，我怕你的靈魂到我身邊你聽了會傷心，於是以後也不說了。

而我始終都沒讓叔叔知道你已經離開我兩個月，站在父親的立場他也心疼我一個人在外打拼辛苦，我不想讓叔叔再多為我擔心。
後來車票時間快到了，我趕緊畫好手中的肖像畫，並且私心的將叔叔女朋友畫得很隨便，站在女兒的立場永遠都不會喜歡爸爸的女朋友。叔叔幫我把大腸麵線裝好，裡面還放了一根香蕉，讓我帶在車上吃，看著這個套餐，心想這不是媽媽才會幫我準備的嗎？突然間想起在蘆洲的媽媽又開始想家了。坐上車後我們前往花蓮火車站，聽叔叔講著女兒們的事、要我好好加油、照顧好自己，抵達車站時我自己拖著沉重的行李跟叔叔道別，而且那一堆我擺攤的傢伙還是叔叔拿了一個大袋子給我裝好的，真的是媽媽才會做的事。
而且進入車站後發現月台離我好遠，身上的行李讓我動彈不得，當我跌跌撞撞到月台時，普悠瑪在我眼前關上車門啟程了，就這麼看著叔叔幫我訂的車位離去，我落寞地走到售票處換下一班自強號的車，腦子裡不停浮現責怪自己的話，等待一會上自強號的車，找了個空位坐下，靜靜打開叔叔準備的超高CP值的大腸麵線，吃下去第一口的味道真的有夠好吃，心裡不禁想著，這是一碗帶有父愛關懷的大腸麵線，能擁有父愛對我來說事一件多麼奢侈、多麼幸福的事，同時也想起你以前很喜歡吃大腸麵線，每次都要繞到三重溪尾街包很多碗帶回家吃，而且你每次都沒吃完很浪費。這過程中我不停地流淚，還不能讓左右的乘客發現只能一直擦眼淚。我坐的位置又是車門進出的第一排，很怕別人看到我邊吃邊掉眼淚還以為我在拍廣告，但是我真的克制不了眼淚，那段車程我都受不了一直在哭。
我真的好想要安穩地坐在叔叔為我買的普悠瑪座位吃著這碗大腸麵線，每次我都是那個四處買你想吃的東西回來給你的角色，然後我自己喜歡的都是順便，我真的很羨慕可以當爸寶的感覺，羨慕到心好痛。

這陣子我很努力的讓自己好好過，老實說我現在過的真的很好，也在每個夜晚牽掛著你，但是天人永隔這件事卻像是偷走我部份靈魂一樣，那些負債也像是壓制我部份靈魂一樣，我卻不後悔這輩子當你的女兒，卻不打算將你從記憶中抹開，爸爸，記得你生前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是在我大學一年級的時候，那時候我很嚴肅的告訴你不要喝酒、照顧身體健康，因為是在台中寄給你的，在你看完信之後打了一通電話給我，雖然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講話，但是聽得出你很感動。只是過幾天我回台北陪你的時候，你又在我面前喝起酒，別人阻擋你、你還說沒關係你女兒會帶你去看醫生。爸爸，就是那一次讓我徹底心碎的，你不明白身為一個女兒對你的關愛有多麼純真多麼可貴，你依然可以當作玩笑地看待我的信、看待我的未來、看待你的一輩子。

爸爸，我從小到大寫給你的信都放去哪裡了呢，應該有超過十封了吧，在你離開後收拾你的房間都沒有看到。對你來說 那些我掏心掏肺寫的文字，就像那個不愛我的男人一樣、一點也不重要嗎？

我沒有要怨你，只是，忍不住又想寫下那些沒能對你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