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男

*以下故事，真假參半，勿對號入座*

「眼鏡，你來啦?」

上課20分鐘後，看著空蕩蕩的教室，我準備關上電腦、投影機，下課去。沒想到，手指還沒來的急碰到關機鈕，眼鏡就急急忙忙地走進教室。

「老師，對不起，我剛才睡覺」

眼鏡，因為他帶著眼鏡，就姑且這樣稱呼他。今年大三，是個有點害羞、很古意，嘴唇厚厚的大男孩。

這門課從下午6點開始，是輔導課，不強制、想參加的人都可以來。所以每次上課，我都帶著好像打開扭蛋或福袋的心情，不知道今天會哪位學生，或是根本沒人。今天，看起來只有眼鏡了吧!?

「眼鏡，你要考中文考試了，對不對?」

原本應該是大一或第二就應該要考取的中文檢定考試，眼鏡到大三還沒拿到。雖然學校沒強制每個人都要考到，但是眼鏡就是鐵了心要拿到那張證照。今天離考試還有2個月，我開始替眼鏡著急起來了，想說趕讓他寫練習題、給他衝刺衝刺。我邊問眼鏡，邊遞給眼鏡模擬考卷。

「老師，那個…」

眼鏡看起來一臉為難。沒有伸手拿考卷，也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怎麼了?」

摸不著頭緒的我，拎著考卷的右手停在半空中，好奇地盯著眼鏡看。

「老師，我..我可以…」

眼鏡中文說得慢，沒等他說完，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我就知道他要去學校餐廳買便當。我就趕緊揮揮手，說「快去快去!」

「謝謝老師」眼鏡原本疲倦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之後轉身去買便當。不一會兒，他手提紅白塑膠袋，裡頭裝了一個白色、滿到快炸出來的便當。他開心地走進教室，迫不及待地坐下，撥開橡皮筋、掰開竹筷，張嘴吃了起來。我把考卷遞給他，說

「邊吃邊寫吧!眼鏡」

「…」

眼鏡點點頭，右手拿竹筷，左手順進口袋摸出一枝筆，一邊嚼著香酥的炸雞腿，一副準備開始要寫考卷的架式。

「耶，他要寫了。我可以休息一下了」

正當我開心，眼鏡開始寫考卷以後，我就可以放空一下的時候，眼鏡看著我，

「老師，我昨天打工，打掃廁所一整天，好累」

天哪，眼鏡關閉了寫考卷模式、開啟了喇迪賽的模式。「放過我可以嗎，眼鏡?」下午已經練續上課4節課，現在是第5節、還沒吃飯、休息的我，正在心中無聲的吶喊。但是看在眼鏡是個很想學好中文、態度很好的份上，我就順著他的話，也開啟了我的聊天模式。

「你換工作了嗎?為什麼掃廁所?」

上星期眼鏡告訴我，他在市區的高級百貨公司當清潔員，主要是打掃停車場、清理玻璃 。

「經理叫我掃廁所」

滿嘴炸雞的眼鏡，放下筆，大力地嚼起來。

天哪，他放下筆了!!這下可好了，今晚大概要從模考衝刺班變成會話班(喇迪賽班)了吧!

「經理要你去掃廁所，對嗎?為什麼你要去掃廁所?掃多久?」

好吧，要喇迪賽的話，至少可以練習聽力、口說，所以我一字一句、慢慢地說。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好奇心被點燃了，趕快告訴我呀，眼鏡!他中文說得不太好，文法零零落落，我得耐著性子、用力聽、再三重覆他說的話，才能解讀他的神奇中文。

「經理…沒人…」

「經理說因為沒有人，叫你去掃廁所，是嗎?」解碼專家我來了。

「對。十個小時掃廁所。好臭好累」

「十個小時?中間有沒有休息?你在廁所做什麼?」我從沒做過打掃的工作，所以很難想像上班十小時都要在廁所，光用想得就很阿雜。

「有休息。30分鐘。我吃一個便當。吃完繼續掃」

「你有時間去買便當?」

「上班以前。我每天上班前買兩個便當，一個中餐、一個晚餐。」聽到這樣，我腦中馬上浮現眼鏡蹲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麼他一定是蹲著?搞不好他端端正正的坐著吃)，一臉疲倦的扒飯的畫面。

「那你在廁所做什麼?」嗯，現在要正在吃飯的眼鏡，回想廁所的情形，好像不是很仁慈…但話已經收不回來啦!眼鏡眼珠骨碌碌的轉，似乎在想一些中文生詞。

「清洗小便斗、馬桶，要用手耶!要帶那個、那個…老師那個叫什麼?」眼鏡用空著的左手，做出套手套的手勢。

「手套。戴手套。」

「呀，對對，手套。」眼鏡一臉開心，似乎很滿意自己重新想起手套是什麼意思。

「老師，我要用很多清潔劑，很臭，很不舒服。」話鋒一轉，眼鏡說到他掃廁所必用清潔劑，加上必須待在廁所，上班期間都一直狂吸到清潔劑的味道。他眉頭一皺，好像眼前的便當餿掉了一樣。

「…」我一時想不出來要說什麼、覺得彆扭。掃廁所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光是掃我自己家的廁所(通常是等到很髒很噁心的時候)，我就感到烏雲罩頭。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那，轉移話題好了。

「還有，老師。很多帥哥其實都很髒。」眼鏡不等我接話，自顧自的繼續說。

「蛤?什麼意思?哪些帥哥?」

「那些來百貨公司的帥哥呀，老師。」眼鏡忽然左顧右盼一下，然後壓低聲量，似乎怕隔牆有耳。看到他如此古意，我強忍住笑意，心想「眼鏡，這間教室只有你跟我呀!你是在怕什麼?」為了順著眼鏡營造的神秘情境，我演下去

「帥哥在廁所做了什麼?」我裝出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問下去。

「帥哥尿尿…」要是沒有眼鏡的手勢輔助，應該很容易想歪(還是只有我會想歪??)眼鏡的手左右方向甩了甩，一臉尷尬地看著我。

「他們尿尿，尿到小便斗旁邊?沒有尿準?」嗯，根據我家老媽常常高分貝的砲轟家裡的雄性「ㄟ!尿尿要尿準!，」經驗，我猜應該是帥哥尿尿亂撒。

「對對。他們穿得很好看，但是好髒」

「…」我無言了，真的不知道該回什麼。好啦，不說話也是一種表達方式…沉默了一會，眼鏡也吃完便當了。收拾完餐盒，眼鏡說:

「老師，我的工作雖然很累，不過錢很多。」

「很多?」聽到錢，我的好奇心立馬被點燃，錢多?有多少??快告訴老師，或許我該跳槽了。

「我都存起來，沒有買酒、沒有跟我們班的同學一樣，去那個…什麼的。」眼鏡沒聽出我的疑問點，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同時比手畫腳地想告訴我他同學有錢時常常去的地方。唔，大學生嘛，還算屁孩一個，有些小錢，會去哪裡呢?當然是夜店啦!

「夜店?晚上去唱歌、喝酒的地方?」我問

「對。老師，夜店。他們常常在那裡一個晚上花掉好幾千塊。」又來了，眼鏡又壓低聲量，神神秘秘的說。「還有，聽說他們會吸毒」

「…」雖然無話可說，但我心裡已經猜得出十之八九，眼鏡在說哪些同學了。還不就是那幾個看起來跩個二五八萬、每次襯衫都要露出一些胸膛、緊身褲、黑皮鞋的那幾個?(或許不是他們，搞不好是眼鏡自己?老師呀，你老人了，懂個屁!)

「我喜歡旅行。我希望畢業回國以前，可以去台灣很多地方旅行。」說到旅行，眼鏡容光煥發，眼神充滿希望。「老師，我只去過台南一次。」

「台南?你自己去嗎?」知道眼鏡中文不太好，好奇的問了他是否有旅伴，不然應該會碰到一些因為聽不懂的麻煩吧!

「我自己去。台灣人很好，幫我」

「你好厲害!」聽到他自己去，我驚呼、力馬給他豎起大拇指，表示好棒棒。

「我希望自己中文好一點、有多一點錢，這樣我就可以去更多地方玩了。」

對吼，中文好一點! 那…該死!

「對，眼鏡，要中文好一點。你一定要準備考試、要念書，知道嗎?」板起臉孔，我調頻回老師口吻，試圖拉回主題「學中文」。

「大三沒有中文課了，自己要念書。我知道你上班很累，但是還是要找時間念書，知道嗎?眼鏡」囉哩吧唆模式開啟，雖然我知道眼鏡不太會自己在課後念中文，但還是要在鼓勵鼓勵他。想一想眼鏡的生活吧!他每天上班十小時，都是體力活。下班以後，回到宿舍都已經半夜了；然後，眼鏡的宿舍是十四個人一間。沒錯，你沒看錯，十四個人!十四個10幾、20歲出頭的臭男生在一間!你怎麼會睡得好呢?如果我是眼鏡，以我這種愛慕虛榮的個性，應該早就跟屁孩們同流合汙了吧!我應該會有一樣討人厭的態度、穿著襯衫、上面幾顆扣子故意不扣、繃著緊身褲、腳上穿著尖頭皮鞋；領薪水後就直奔夜店把妹、裝凱子、喝酒喝到吐去了吧!學校?學校不過是只要我每個月繳2萬多的學費，它就會繼續給我學生簽證的地方；有了簽證，我就可以留在台灣打工賺錢啦。拜託，在這裡狂打工，薪水是我國家的好幾倍耶!什麼?上課?傻子才去上課、浪費時間。反正我中文很爛、老師說什麼專業我都聽不懂。與其坐在教室打手遊、睡覺，不如我在宿舍舒舒服服地躺著睡，補充體力，晚上好打工、跟妹子聊天。什麼?老師會記曠課耶!曠課?怕什麼?!我之前曠課200多節，去做幾次「愛校服務」，拿個竹掃帚，左右揮揮，輝個幾個小時，曠課就消光光了。

「老師，好。那我可以回去寫…」剛吃飽的眼鏡，看起來愛睏愛睏。他一邊打呵欠、一邊說想拿考卷回去寫。

「好，拿回去寫。」雖然知道99%的機率他不會寫，但我還是順著他意，把考卷給他。

「老師，那我可以先回宿舍了嗎?」眼鏡一臉抱歉地問，古意的他知道還沒下課，但是這是加強課，他可以想離開就離開。

「好吧!再見。保重歐」拍拍眼鏡的肩膀，我真心希望他可以去更多的地方旅行、看看世界。學中文這件事?可以改天再說吧!

***

兩個月後

一天走在校園內，碰到眼鏡。看到我，他開開心心的告訴我

「老師，我考到中文A2了!」

「恭喜你，好棒!」我豎起大拇指，給眼鏡一個讚。

「老師，謝謝。我要去上課了」眼鏡手指指前方，表示他得繼續趕路了。

「好，再見。」雖然我想跟他說哈拉兩句，但只能揮揮手跟他告別。

今年疫情爆發，不知道眼鏡的台灣旅遊會不會達成?還有一年他就要畢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