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馬帝是什麼?
是劉秀的一個稱號。 在亂世中能夠成王稱霸的人,通常都擁有過人的演技。 不過銅馬帝跟金馬影帝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就是了。 銅馬,是東漢初年的一支龐大賊兵。
山東有赤眉,荊州有綠林。 但銅馬不跟他們並列……時期不同。 赤眉跟綠林是最早起來反王莽的勢力。
隨著綠林轉為更始政權,赤眉進入內亂分裂,更始帝的天下,那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群雄並起」。 史書對於銅馬如何誕生,名稱由來,記載得不是很詳細。
我自己的看法是,劉秀擊敗邯鄲王郎政權後,面對的河北諸賊:銅馬最大宗,青犢次之,另有高胡與其他……最主要就是從赤眉分拆出來的。 上一回說到了,赤眉群眾對於西進長安並沒有共識。
有人覺得西進好,有人覺得山東好。
勢必也有人覺得進入河北更好。 剩下仍叫赤眉的,主要想西進長安。
青牛幫則是混沌中立,哪邊都可以看到他們的人馬。
銅馬就是想吃下河北的主力。 劉秀之所以被稱為「銅馬帝」,就是因為他承接了銅馬的勢力。
所以,是誰稱劉秀「銅馬帝」?史書上簡單寫了「關西」。 這些個赤眉十八軍,基本上就是關東群雄。
而關西以更始為主的政權,發現到銅馬老大換人做做看,故給了劉秀這個渾號。 卻說劉秀攻破邯鄲城,得了更始帝的蕭王封爵,但拒絕回返長安。
從此天高皇帝遠,自己就做起了山大王嗎? 並沒有。 還記得更始帝的使者匯流嗎?
更始帝派來了尚書僕射謝躬,跟劉秀在廣阿會合。 此時劉秀不願意返回,謝躬也就繼續留下監軍。
然而,謝躬的綠林將士,本來就是上河北來撈油水的。
隨著邯鄲大破,這些人自是肆無忌憚。 劉秀無權管束,轉告謝躬。 雙方最終達成共識,讓謝躬轉而駐紮鄴城。
但同時,使節的河北監控權,也轉到了謝躬身上。 謝躬首先派出州牧監管幽冀,對於劉秀等人預備進行的河北霸業,倒是個阻礙。 所幸赤眉內鬨,分崩離析,河北突然之間必須面對百萬賊軍的侵攻。 邯鄲所在的緯度,跟山東半島幾乎是平齊的。
所以冀州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籠罩在赤眉的威脅之下。 光憑只出一張嘴的州牧們,難以團結各郡守作戰,於是告急文書再次如雪片般飛來邯鄲。 劉秀自然找來了鄧禹,商討應對之策。 「按照目前的情報,赤眉分部共有十五支。雖以銅馬最眾,但並非首腦。」劉秀道:「我若帶兵迎擊銅馬,只怕一時三刻勝負難分,其餘十四賊軍更難控制。鄧將軍怎麼看?」
鄧禹道:「敵眾我寡,合則勝,分則敗……我軍勢不能分,但應使河北各郡團結抵禦,方可引導形勢。」 劉秀點了點頭:「所見略同,可現時我等手下將帥,多是正統出身……」
如果是綠林將領,要應付盜匪,可說是知己知彼。 但劉秀此行河北,手上皆是新召之將,即令馮異寇恂李忠等善戰,但也限於城防野戰。 跟土匪打架,最可怕就是他們一觸即潰,散而復合。
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的名將也難定民亂,其來有自。 鄧禹輕搖手中羽扇:「這兩月來,我也跟大家都聊過。馮異等人治軍嚴謹,但機變不足……只有一個,做打家劫舍買賣起來的弟兄,跟邊防將士們也十分熟悉。」
「若用此人,幽州當可保不失……冀州部分,只怕大王就得自己多費心了。」 「有這麼一號人物?」劉秀臉上微微一笑:「讓我猜猜……該不會是平常都不太說話的吳漢?」 「正是!」 跟正式將官出身的幾大將不同,吳漢本是馬商,拙於言辭,在宴飲或軍事會議上,往往一言不發。
鄧禹早已留心,經常試著在會後找吳漢來聽聽他的意見。 吳漢言語質樸,不會引經據典,但更能切中核心。
他的想法也不同於其他將領--兵法正道,全軍而後動;土匪心法,化整為零。 鄧禹雖然不懂,但也隱約知道,吳漢的一些想法,跟劉秀的作戰方式更為貼近。 雙方既有共識,便召吳漢前來。
吳漢大致聽了分析,便道:「幽冀分戰,不也還是分?照我看,還不如把幽州兵帶回來,咱們進可攻退可守,自有更多選擇。」 鄧禹臉上微微一紅,這吳大漢就是不給人面子,一出手就是先翻掉原案啊。
「實為上策,就怕幽州兵不聽指揮……畢竟幽州牧苗曾,仍是更始帝人馬。」 吳漢一歪頭:「殺了他不就得了?」
劉秀笑了,事情可不是憨人想得那麼簡單:「若被謝躬得知,只怕我們本軍也會被制衡住。」 「不要讓他知道就好啦。」
吳漢往地圖上一比劃:「我出發去幽州召募大軍,那個州牧肯配合最好,不肯就一刀殺了痛快。老大……大王您大可邀謝躬進擊河南,就算走漏了風聲,他們回報鄴城,也找不著謝老闆。」
「而我幽州兵回來,先下鄴城,謝老闆就回不來啦。」 事情……好像真的可以這麼簡單?
劉秀與鄧禹對望了一眼。 「這是一石二鳥……不,只怕是三鳥之計啊。」鄧禹點點頭,「收歸幽州兵力,除去謝躬,更藉其力破赤眉部眾。」
「但,這麼一來,幽州等於放空城,這樣行嗎?」劉秀仍有疑慮。 吳漢咧著一張大笑臉,「老……大王,你沒看李忠那廝,大衣裳都已經拿出來了,老吳我可還是熱得滿身汗呢。別說賊兵不想上幽州,真是上去,戰鬥力也會大打折扣。」
山東的秋天,跟夏天還差不了多少。
但內地,北地的秋天,一下子氣溫就掉了下來。 這或許也能夠解釋,為什麼赤眉軍西進,在秋季的時候大家就開始想回家了,以至於引發一連串的叛亂。 劉秀等人都是南陽出身。
南陽的秋天,跟邯鄲還接近一點,所以劉秀等人沒什麼感覺。
但山東人李忠,那可是馬上反應出來。 英雄來自五湖四海,故能知天下事。 鄧禹也沒料到,吳漢居然一來就補上了這許多的戰略缺失。
所以說,當過賊的果然是,機靈! 計議已定,隔日吳漢便領了二十騎北上。
而劉秀則動身前往鄴城與謝躬商議。 「我追賊於射犬,必破之。尤來在山陽者,埶必當驚走。若以君威力,擊此散虜,必成禽也。」 基本上,謝躬對於劉秀沒有太多防備。
藩王都說了要主動出擊,讓自己支援,謝躬也是不敢有違,立即點兵備戰。 卻說吳漢北上之前,劉秀已發出檄文,命幽州徵兵支援。
但幽州牧苗曾見沒有謝躬手諭與使節印記,不但拒絕,更通令幽州各郡,不可響應劉秀徵召。 這日卻聽得有使節團來到,約二十人。
苗曾也未多想,便帶人出迎。 「使者遠道而來,想必是辛苦了。」苗曾見到來人,立刻迎上,「不知是否攜有符節,借卑職一觀。」
「有,當然有,你看仔細啦。」 吳漢伸手往馬腹中的袋子一撈,哪是什麼符節,分明是一把亮晃晃的大刀。
一個手起刀落,立馬就收了苗曾人頭。 幽州牧官員士兵們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見吳漢一手提頭,拋下大刀,伸手又一撈,不是天子符節又是什麼?
「苗曾有違詔令,心懷不軌。特奉蕭王與尚書特使之命,就地正法!」 吳漢聲若洪鐘,哪個士兵官員分得清他手上符節是真是假?
……分得清的那個,一上來就被吳漢結果了啦。 「馬上給我傳令下去,徵召幽州各郡兵馬,隨我南下討賊啦!」 而劉秀這邊,首先東進迎戰了銅馬軍。
劉秀與鄧禹兵分二路,訂定了集合點,幾場零星戰鬥下來,也是有勝有敗。 鄧禹一度被賊兵打到只能守城自保。
劉秀這邊,也遭遇了敵軍主力。 正面對戰,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手下的頭號戰將吳漢又不在,面對這場戰役,劉秀心中也是忐忑。
兵法再厲害,手下若無猛將,士氣就很難帶起來。 劉秀自己到底不是這塊料。 就在此時,漢軍一員小將挺槍策馬而出。
敵我雙方都是大出意外。 小將一馬當先,戳倒了幾個賊兵,立刻被團團包圍。
只見該將甩脫長槍,翻身下馬,手中一柄大刀手戟飛舞起來,別說賊兵近身不得,還漸漸被他打開一個缺口出來。 劉秀這時才反應過來,隨即下令:「擊鼓!左翼跟著彊弩將軍衝!右翼掩上包圍!」
「本軍,聽我號令……出擊!」 這名勇猛的小將,乃是劉秀手下彊弩將軍,陳俊。 陳俊也是南陽人,原本擔任郡吏。
劉秀調任為司隸校尉後,提拔了同宗的劉嘉接任太常。 陳俊當時被任為劉嘉的長史。
後來劉嘉聽說劉秀安定了北方,就讓陳俊帶著推薦書去投靠劉秀。 劉秀一開始以為這只是個管理人才,讓他擔任了安集掾。
不過這次出征,幾次零星戰鬥下來,陳俊的勇猛逐漸嶄露頭角。 劉秀雖未目睹,但看看報告,也很快就把陳俊的軍職提高上來,擔當了彊弩將軍。
哪裡想到這小子官位高了,仍是不安於室。
彊弩將軍這麼一衝鋒,弓弩隊還頂個屁用? 陳俊也覺得頂個屁用。
與其在那邊消耗弓弩,不如來個先發制人! 漢軍左翼很快跟陳俊會合,像是尖刺一樣穿過了銅馬軍的包圍網。
銅馬渠帥眼看不對,連忙逃跑。 照理來說,陳俊這時候就應該回過頭來,結束這場會戰。
但他卻像是發了狂一樣窮追不捨。 銅馬的渠帥,沒有三十個也有十八個,這一角崩潰,並不影響大局。
敵軍,正在逐漸站穩陣腳。 突然間,敵軍左翼也鬆動了,開始向後撤退。 「南陽吳子顏駕到!」 吳漢帶著北方突騎,適時趕到,從後方襲擊賊兵。
機不可失,劉秀立刻發動總攻。 銅馬渠帥們先是受到突擊,又出現伏兵,正不知如何是好…… 「南陽陳子昭,斬下敵將首級啦!」 陳俊提著銅馬渠帥的頭回轉,一聲發喊,銅馬賊兵那是嚇得一個魂飛魄散。
「退,快退!」 劉秀見狀,立刻下令停止追擊。
土匪軍最厲害的,往往不是戰鬥,而是逃跑。 這一戰,太多狀況是劉秀不能掌控的。
而且實際評估下來,己方加上吳漢帶回來的兵力,也不足以壓倒銅馬。 不能追。 漢軍一鳴金,陳俊也跟著解除了狂戰士狀態。
隨手奪過一匹馬,立刻趕回了劉秀身邊。 「大王,請立刻派出輕騎,通告各縣緊閉城門防守!」陳俊滿臉血污,披頭散髮的樣子,甚是駭人。
劉秀略一遲疑,問道:「後面沒有?」 陳俊點了點頭:「大王英明,末將追出二十里,未見任何後勤。」 是的,陳俊原本的用意,是要去摸清銅馬軍的糧草支援。
但窮追之下卻發現,這票土匪根本沒有什麼糧食,完全靠身上的食物,打算「就地取材」。 這個有智又有勇的陳俊,自然也是後來的雲台二十八將之一了。
陳俊建議,採用荀彧發明的「堅壁清野」戰術。 ……東漢初的人又在抄東漢末的戰術了你看看。
沒辦法,史書做成的年代就比較晚,所以有這種情況。 嚴格說起來,陳俊跟劉秀採用的「清野」有一點點不一樣。 劉秀一方面專門派人去襲擊銅馬軍的「擄掠」部隊。
一方面如果自己在外面看到遊民,劉秀的漢軍就「自己先搶」! 在光武帝紀裡面沒有這樣的敘述,但早在劉秀投靠信都起兵時,任光就給過這樣的建議。
「能夠勸的,我們就收;不能勸的,我們就搶……不然只是平白便宜了敵人而已。」 劉秀,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爛好人。 在那次風雪逃亡之後,這個男人,已經一步步成長為有資格在亂世中爭霸的梟雄。 「信和義,是對有價值的人才需要遵守的。」 問題是,人家沒飯吃,難道劉秀的部隊就衣食無缺?
劉秀一邊要瞞過謝躬,自不能從冀州大量徵糧。 就在這個時候,姐夫鄧晨又送來了及時雨。 一個多月後,銅馬軍龐大的兵力,反而成為了壓垮自己的重擔。
不得已,只好連夜撤退。 可劉秀這邊是日也盯,夜也盯,怎麼會因為太陽下山就讓你溜掉?
還不賞銅馬軍一個花開富貴! 一路追擊到館陶,部分的銅馬軍逃之夭夭,更多的則選擇了投降。
然而,正當劉秀展開受降作業的同時,逃跑的銅馬軍會合了高胡,重連,準備趁隙襲擊劉秀。 一直以來都在強調的是,劉秀是一個超級重視情報的將軍。
周遭的異變,自然沒能逃過劉秀的法眼。 劉秀不動聲色,抽出了部分軍隊,前往蒲陽接戰。
以有心算無心,劉秀又獲得了一次重大的勝利。 沒想到的是,當劉秀返回館陶,己方受降的將領跟賊帥們正是相持不下。
受降到一半,主將突然不見,讓賊帥們認為事情有變。 白起坑降卒,項羽殺降兵,這些不需要讀史書,聽故事也會聽過。 受降的漢軍將領,也認為賊軍別有異心:說不定,這次就是他們放出訊息,讓其他匪軍來個調虎離山?
雙方互相猜疑,正要引發不可收拾的大亂時,劉秀回來了。 聽聞報告,劉秀下令要漢軍全部撤出,自己孤身一人進入降軍陣營當中,與降將們一一對談。 這當然是非常,甚至過度大膽的行為。
可更重要的是心細。 人類是跟隨欲望而行動的生物。
但所有欲望的頂端,僅僅是活下去。 土匪們當然會跟隨利益行動。
每個人都有一個價格,問題是開出來的價格是否讓人心動。 而現在,買主只有劉秀一個。 眾賊將沒有情報來源,沒有另外的買主,開出比劉秀更高更好的價格。 「你們大可以我為人質離開,從此繼續過著被人追殺的生活。」劉秀淡淡道:「或者,我讓你們走。你們繼續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
「我也是盜匪出身,我也過過被人追殺的生活……所以我知道,該搶的對象不是老百姓,而是追殺我,逼我走上這條路的王八蛋。」
「我要跟他們搶回,屬於我的生活。如果你們想搶的跟我一樣,那麼,我們可以一起走。」 劉秀當然不是神經病,每一營都去講一樣的話。
他只需要說一次,讓數十萬的銅馬軍自己去討論就可以了。 饒是如此,劉秀也嚇得滿身大汗。
「下次再出這種計策,不要叫我去。」 回到城中,劉秀仍是擠出笑臉罵了鄧禹一句。 沒錯,原本被敵軍包圍的鄧禹,最後還是拚命衝殺。
結果,突圍比他想像得更容易。 有時候,你需要賭命。
賭得越大,收穫越大。 銅馬軍降則有飯吃,走則死路一條。
其實他們早已別無選擇。 但別忘了,整個行動到這裡,只走了一半。 即使反過來吸納了銅馬軍,你能做甚麼呢?
一個更新更大的盜賊團? 劉秀等人的眼光,看著的是長安。
而在那之前,終是要先解決謝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