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一共被部下進言了三次,才決定登基為帝。
第一個進言劉秀的,是雲台二十八將,後段班榜首,排行第十五的馬武。 馬武本也是南陽人,少年時避難去到江夏。 還是要提一下,東漢之前,荊州南陽以南的地區,基本上就是蠻荒。
所以南陽人犯了事,一大堆都會選擇南逃。 後來王莽末年,民亂四起,馬武很快就加入叛軍。
隨著綠林軍形成,馬武也是轉投。 此人雖名為武,但武功倒是中等偏下啦,不然也不會到後段班去。
但馬武有雄心壯志,從他的行動便可以看出。 馬武最擅長的,就是討好大大。 也算是運氣好,他一早巴上了劉玄,當劉玄立為更始帝後,就拉拔他當了個侍郎。
很明顯吧? 這人文不出眾,武不驚人,要人德沒人德,跑腿倒茶的功夫才是一流。
越是趨炎附勢的人,眼光越是犀利。 馬武很快注意到,更始諸將分崩離析,也讓他生了另謀高就的心。
正巧,更始政權得到天水隗囂相助,決定派兵討伐王郎。 但更始手下無大將,馬武便自告奮勇,隨尚書謝躬一同北上。 但幾次與叛軍交戰,馬武都未能嚐到甜頭。
謝躬對他也是越看越討厭。 好不容易會合了劉秀,終於攻破邯鄲,馬武也是一臉悶悶不樂。 劉秀注意到了這個人。
本欲在河北建立基業的劉秀,從會合謝躬以來,就想著該如何剷除這個更始帝留在河北的一根刺。 看見謝躬手下將領似有不忿,劉秀怎麼會放過?
慶功宴過後,劉秀就私下約了馬武一起出來走走。 劉秀道:「馬將軍,之前在昆陽大戰,你我曾有一面之緣。近日攻打邯鄲,您的狀態似乎不太理想?」
馬武嘆了口氣:「大人過獎,馬武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劉秀笑道:「將軍何出此言?莫不是在尚書大人手下,無法盡情發揮?劉秀手上騎兵正缺一隊長,不知將軍可有興趣?」 「馬武駑鈍,胸無方略,不敢當此大任。」馬武恭恭敬敬道。 劉秀突地收起笑臉,正色道:「誰生下來就會打仗?三年以前,劉秀也不過一介農夫書生。你我均久經戰陣,只要肯用心,早晚會有你可以發揮的舞台。」 馬武聞言渾身一震。
這幾年來,綠林諸將都只當他是逢迎小人,誰會願意正正經經跟他說這些?
一時之間,馬武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劉秀倒也不是真心要在此刻挖謝躬牆角……徒然使謝躬戒備自己而已。
最重要的,只是收買人心。 每個人都有一個價格,每個人的價格都不一樣。 劉秀認為,馬武並不是鑽營小利之人,而是缺少了「愛」。
所以一直以來,看著別人的臉色在過活。 眼看馬武陷入沉思,劉秀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轉身離去,頭也不回的道:「我,等你。」 當謝躬在鄴城被吳漢誅殺後,馬武沒有進城投降,而是快馬奔回射犬,找到了劉秀。
「我,來了。」 劉秀笑了。
從馬武風塵僕僕但堅毅的表情上,劉秀看到的,是另一個可以信賴的大將。 雖然一開始,馬武仍是發揮著他馬屁精的本事,在劉秀大宴將士時斟茶倒酒,但劉秀看得出來,馬武已經不一樣了。 緊接著,劉秀進行河北掃蕩,不慎為賊軍反噬。
耿弇下令兵分三路逃脫,馬武卻站了出來,自請一軍殿後。 劉秀仍是頭也不回:「我,等你……絕對,不許死。」 這次,馬武不但活著回來,渾身更散發著精悍的氣魄:「馬武願為先鋒!」
就這樣,劉秀把這個原本只會鞠躬哈腰的小弟,改造成漢軍先鋒,成功的平定了河北諸賊。 不只是劉秀,此時漢軍諸將,也一改之前看不起馬武的眼光。
大家都知道,跟著馬武衝,有勝無敗! 所以,在大家私下討論,劉秀應當稱帝的這個時刻,大家也推了馬武出來當先鋒。 「天下無主,就算有孔子這樣的名相,孫子那樣的名將出現,也難以幫助這個亂世。大王您總是謙讓,但漢氏宗廟荒廢,百姓流離,乃是不爭的事實。現在您應該做的,不是立即南下征戰,而是北還薊縣,登基稱帝,名正言順的為天下而戰!」
馬武如是說。 劉秀一翻白眼,惡狠狠的道:「這也太文謅謅了,是誰教你這番話的?這種反逆言語,該當處斬啊。」 馬武行了一禮:「每個將領都會背了,這不是誰說的,而是我們大家所有人的意見。」
劉秀一怒拂袖而去,「講義氣是吧。」 才掀開營帳門簾,只見諸將齊齊跪在帳外。
「請大王北還薊縣!」 劉秀嚇了一大跳,轉頭看看營帳內的馬武,不禁露出一臉苦笑。
「回去,就回去休整休整吧……好你個先鋒,啊?」 返回薊縣後,劉秀對此事絕口不提,只是給大家來個小休假,自己也閉門不見任何人。
很快地,南方傳來消息,巴蜀公孫述自立為天子。 諸將惶急,但劉秀只是好整以暇的「出關」,再次點齊兵馬南下。 大軍走了沒多久,來到中山縣。
諸將又一次上奏,這回,拿劉縯出來說嘴。 更言劉秀能破王莽百萬大軍,當世無人能及,正是天命庇佑。
如今三分天下有其二……拜託范曄老師不要再抄三國了,現在台上是劉秀不是曹操啊。 劉秀完全來一個相應不理。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又走了一段路,由於那年代沒有顯示「已讀」的功能,大家決定再奏一次。 劉秀這次就給回應了:「不要再鬧了,現在群雄四起,我們在河北也是四面受敵,這時候搞什麼稱帝,不要說名正言順打人,大家名正言順來打我們才是真的啊,統統出去吧。」
先鋒馬武不頂用,比馬武排行靠前兩位的十三太保耿純就站起來了。 耿純是個道地的河北鉅鹿人,父為王莽時代官員,耿純也曾經到長安留學。
不過耿父不是在鉅鹿當官,而是河南。 所以更始帝派出去招安耿父的,不是劉秀這些河北使者。
而是李軼。 李軼獻計除去劉縯,得了個舞陰王位。
到了地頭,憑藉優勢兵力,這個一朝得志的小混混自然要作威作福一番。 耿純覺得賭爛,連番求見李軼,許久才得接見。
一上來,耿純便道:「大王以龍虎之姿,遭風雲之時,奮迅拔起,幾個月之內便兄弟稱王……但您未施仁德,不善待百姓,稍微有點智慧的人都知道,這樣很危險啊。」 李軼也是個有心機的,聽耿純這麼一說,哇靠,這什麼背景居然敢這樣來跟我大小聲?
問了問身邊的人,才知道耿純是鉅鹿世家大族出身。 李軼略一思索:「足下所言甚是,李軼只是因心煩天下未靖,對國內政事疏於管理了。」
耿純正打算來個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卻見李軼一抬手,又道…… 「如今河北尚不服我更始天帝,李軼只待為皇上分憂解勞。耿先生若真有本事,不如為皇上取下河北,也不需在此與李軼相看兩相厭。」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李軼這麼一說,耿純反而不知該如何回嘴,只能道:「大王如不嫌棄,耿純自應為皇上盡忠。」 於是,耿純就被封為舞陰騎都尉,持藩國使節,成為又一個河北大使了。
才上去沒多久,耿純就聽說了劉秀也渡河北上,想想至少該打個照面,耿純就前往邯鄲。 這時候,王郎還沒變身劉子輿。 耿純與劉秀會面,發現劉秀的部隊官屬甚是嚴整,相比之下,李軼那邊簡直狗屎不如。
別忘了,耿純也是當過天龍留學生的。
頓時對劉秀更生好感,深加結交。 不久,王郎舉大旗,更始派的使者,那是一個人人自危。
饒是耿純有著鉅鹿數縣資源,也覺不安。 緊接著打聽到劉秀在信都展開反擊,耿純二話不說就帶著宗族加入,更為劉秀說得數城。
但耿純心思細膩,深怕宗族成員心向王郎,就派人回去燒了他們家在鉅鹿的房舍。 劉秀覺得奇怪,便問耿純。 耿純道:「劉子輿財大勢大,可以用利益吸引大家;你這麼窮,只能靠恩德聚人……我現在燒了老家,是要讓族人無家可歸,就算轉投劉子輿也享受不了富貴。」
劉秀嘆了一口氣……耿同學你精神有問題啊。 但在這個稱帝的關鍵時刻,劉秀終於明白過來。 「天下英傑拋棄家園、親族,來投靠大王您,誰圖的不是一個攀龍附鳳?你不當龍鳳,以為現在的大軍是憑什麼集結在一起?再推拖下去,只怕很快就有人要離開你了。」
到底是一個甚麼樣的人,會在主子跟諸將之前把話攤這麼開來說? 話說到這份上,劉秀也想起了幾個月前進攻邯鄲時,耿純的那番話。
以及所謂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 人們喜歡跟隨有恩德的人?
不,也很多人選擇暴虐無道的人。 領袖的個人品格不同,就會吸引不同的人。
而這些人眼中所見的,其實是這樣性格的領袖,是否能夠為自己帶來利益。 跟隨劉秀,現在不過就是得幾個虛名。
唯有劉秀稱帝,才能把這些虛名坐實個幾分。 有回收,才有持續投資。 做為一個寬厚仁德的領袖,劉秀身邊的餅,是可以分給很多人享用的。
即使軍中有荊州河北兩大派系,大家也不會鬥個你死我活。 劉秀既然願意分,能把餅做多大,則看諸將的本事。 但不是每個人的眼光,都會看向那麼長遠的目標。
短視近利的人,就算不能為將,也有許多用得著的地方。 劉秀的恩德,能夠穩住上面的將領。
耿純燒屋,則是為了穩住下面的愚民。 這道理不深,但平日總是搖頭晃腦背誦經典的時候,是萬萬想不出來的。 劉秀突然滿身冷汗。
「我憑什麼站在這裡號令群雄?他們為什麼要跟著我,一起完成我的理想?」 劉秀擺了擺手,「都下去吧,讓我再想想。」 就算善於察言觀色的馮異不在,大家也看得出,劉秀動搖了。
諸將不復多言,一個個退了出去。 隔日,大軍又往西南前進了數十里,來到「鄗縣」時,有一騎士,做儒生打扮,當道攔路。
軍隊停止了進發,一問之下,來人卻是劉秀在長安讀書時的同學。 兵士們正要引同學入陣與劉秀相見,但他卻二話不說,取出一付以赤紅絲線串連的竹簡。
打開竹簡,同學大聲道:「此乃高帝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 聲音宏亮,就連中軍的將領也聽得一清二楚。 劉秀自然也聽見了,卻是一臉茫然。
他第一時間就想,這必定又是不知哪個將軍弄的花招。 但追究也沒有意義了。 劉秀在馬上一拱手:「天意不可違,劉秀當仁不讓!」
大軍先是靜了片刻,隨即爆出如雷歡呼。 劉秀身邊親信,立刻開始著手安排設壇祭天。
西元25年,也就是更始三年的6月24日,劉秀在鄗縣即位為天子,改地名為高邑。 建年號為「建武元年」。 同月,赤眉立劉盆子為天子。 赤眉跟河北打的算盤一樣:「正己名,滅反賊。」 距離反賊更始帝的滅亡,還有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