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總共七集的《東城奇案》最牽動我的,是第五集後段的高潮:對 Mare 有好感的年輕同事 Zabel (Evan Peters 飾演)之死。
這個被刻劃得聰明但略帶笨拙、不自覺或不自控地袒露到有些不必要程度(但也是這點令 Mare 感到清新可愛,而總是無法徹底拒絕他)的角色,在越深入小鎮陰霾越重的旅程中,的確格外討人喜歡。但牽動我的,並不只是這份對劇中角色和關係的情感投注,而是他的死亡所代表的近乎惡意的截斷性,是怎麼去探討著「信念」:怎麼處在一個信念中的能力,以及能經營、維繫這份處在不輟的能力。
整齣劇中,一方面是以 Mare 為主的,追究真相到底的信念,另一方面則是緝凶過程中,在揪出各個家庭陰暗面時必須對抗的、整個東城居民也幾乎像是內建的信念:(守護好家庭的)親職力。以家庭為單位,保障著人們賴以生活的秩序,進而保障著個體的存活。
而關於追究真相的信念,Mare 和 Zabel 這個組合,恰可以與《細物警探》(The Little Things,2021)中另一對老少警探搭檔作比較。後者描繪了「神探」──一個能夠且持續身體力行尋求各種蛛絲馬跡不計時間心力成本,到他再也不得不如此生活與生存的深陷者──對於孺慕他、仿效他、被他信念感染但「無法成為他」的初接觸者,最後提供了一種殘酷的溫柔作為解脫:明明是真相至上的老警探,在年輕警探嘗試模仿他遂行信念卻失手錯殺疑犯後,在疑犯家中自行補上了關於真兇的證據,以寬慰他失格的門徒。《細物警探》的信念幾乎是一種入魔,與其說真有能與不能的選項,不如說是信念必須與惡(信念的悖反)雙生的耽美。
而《東城奇案》的惡意截斷,卻並沒有比《細物警探》的結局殘酷,也沒有比之更不溫柔。要解釋這點,首先得回到《東城奇案》更為現實的設計:兩種信念的交織和對抗,會同時發生在身兼警探、東城居民同時也是單親媽媽的 Mare 身上。追究真相的心力和時間勢必侵占著親職力經營的資源,但最重要的,「能與不能」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簡單運算,後者的無能會反過來侵蝕前者,或更準確地說,會侵蝕了據此兩種信念而活的 Mare 這個人。於是, Mare 即使再有刑偵辦案才華,也與東城中所有具備經營生活或愛人的「才華」的人們一樣,「沒什麼不同地搞砸了(自己和所愛的人的人生)」。
是故,《細物警探》中信念的魔化,保證了能與不能都有翻盤的奇蹟,但《東城奇案》卻像是靠著基本率的預測用生死劃下了分明界線:有沒有能力處在這些信念,幾乎決定了是否能處在同個世界(「同個世界」推到極限已不只是隱喻);而有沒有能力這件事無法找藉口,最相關的因子(或許常常是最刻板的因子)就提供了準確的預測。已經損耗成這樣的 Mare 還是屬於「能」的一方,但 Zabel 即使再年輕有朝氣、再有潛力,無法,就是無法。
在 Zabel 死亡的前一場戲,兩人交心,不斷破冰又失敗,好不容易接近了彼此一些的此時,他坦誠,之前的困難案件不是自己解決的。他知道,但無法徹底理解「被一個案子深駐於體內無論如何都要解決」這類有能力者的執念。他試過,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不像 Mare 歷經無數次失敗、傷害與被傷害,越疲憊,卻越執拗,一直挖下去、只能挖下去,看見其他人看不見的線索,走上通往真相的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