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戀舊的人,喜歡舊的人、舊的物件、舊的時代。
但又是一個無處安放自己內心那些過於自厭自棄想法自卑的人。因此造就了我的矛盾個性,或者我生來就是注定如此──不是很想套用星座,但我又確確實實在太多方面與天秤這個星座的評價契合──永遠在一個擺盪不安的狀態,放不下過去又奢望未來的狀態,如此度過了三十多年的人生。
關於我的戀舊,表現在人際關係上的話,又是一個矛盾的狀態,想要保持與某個時代的朋友的聯繫往來,但又時時刻刻擔憂害怕自己打擾了對方,畢竟人的悲喜並不相通,我的熱情,或許和對方不在一個頻率上。
加上學生時代一個階段又一個階段的不斷過去,每一個階段關係親近的朋友,總是在各自踏入新的階段後逐漸遠去(到底要如何維持老朋友的關係是永遠的難題)。
我大約是在很早便領悟到人生就是不斷令人悵然又錯愕的分別。
小學時有一位相當要好的同學,互相畫了彼此的代表角色,她是一頭鯨魚,我是一隻黑貓,也為彼此取了暱稱,時常玩在一起。升上國中後一開始還會互相寫信聊天(當時3310還沒出現呢,手機在學生間是稀罕的物品),漸漸的忙於課業,或有了新的互動圈,於是書信就慢慢斷了。
這也就罷了,學生時代每一次的分班、畢業、加入新的班級,每個人都會度過這樣的階段。
是直到出了社會很久,偶然由某位我在不同階段認識的朋友那裡聽說了對方的消息──她已不記得我是誰,這件事讓我內心產生了相當大的波瀾。即使大約國二或三後便已斷了聯繫,但是在我的內心一直有她的一席之地,她的本名我還記得,甚至還能畫出當時我們那兩隻動物來──但她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
這件事對我來說也許沒有造成人生極大的改變,但已在心底埋下一個暗傷,想起來總是會有點難過。但人生畢竟是不斷揮手別離的快車,我的、她的、每個人的列車上,來來去去,有時重疊,有時短暫交會,有時只是平行地互相凝望一段路,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戀舊對我來說,或許就真的只是單純的戀,喜歡的那些人事物,只放在心底收藏。由於從來也沒學會如何好好和那些還不想放下的人維繫往來,所以也只能持續在心底的「朋友收藏間」放進一個又一個懷念的故人。
對我來說,高中升上大學時又是一個斷層。我的高中是女校,那些情感紛擾相對少(或者只是在我身上絕緣),因此高中花了大量的時間和同班同學們交流感情(當然還是有讀書的部分)。學校活動多,也打排球,因此高中三年回想起來全是快樂的時光(不是那麼快樂的記憶就鎖起來了)。
愈是快樂,結束後愈是落寞悵惘。*
大一的時候由於還沒和新的人際圈建立起關係,因此格外想念高中的朋友們,那時候陷入了很長一段低潮期。幸而隨著年齡增長,總算是學著撿拾起一些聯繫的方法,不甚熟練,因此仍然丟失了一些不想失去聯絡的人。實在是我的社交能量太過有限,實在難以同時維持長度又維持廣度。
大學時代過去後,也留下了一些人,也失去了一些人。
如今的我仍然在與離別的悵然情緒奮戰,也愈來愈能夠淡然處之,雖然我並無法確認那些淡然是心如死灰還是泰然處之。
近日由於大學的朋友提及大學的照片都丟失了(科技雖然方便儲存於01之間,但也極易猝不及防地失去),因此我找出了儲存照片的硬碟,找出屬於她的部分,也回味起那些快樂的時光。
在回味學生時代照片的同時,再次生出同樣的感慨——人生總是要面臨一次又一次的分手別離,即使是曾經那麼熟悉的朋友、曾經開心度過某段歲月的那些人,終究會在人生路的某一站離開你搭乘的這班車,和你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或許會聽聞他的消息、或許不會,但也只能在某些容易回想起他們的日子裡,在心中獻上祝福。
由於戀舊,我還是會一直把這些美好的情感收藏在心底,謝謝我的那些花兒,曾經在我的生命中如此燦爛美麗地綻放。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 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她們都老了吧 她們在哪裡呀 我們就這樣 各自奔天涯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如今這裡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我們就這樣 各自奔天涯 ──朴樹〈那些花兒〉
*大學的一位教授在我們系上表演活動結束前說了一番話,大意是在說,在各種各樣的活動中,我們非常努力地投入、幾乎是全身心的放在其中,但是要記得這只是人生的一個階段,一個事件,我們要學習的是如何從非日常回到日常,要如何去平復散戲後的失落感,沒想到這席話馬上在我身上驗證。
那天活動結束後我獨自走向停車場的路上,遇到系上另一位教授,我正因為各種失落而情緒跌到谷底,被她攔下來說了兩句話,我忽然就不可自抑地哽咽落淚。老師她非常溫柔地抱緊了我,那個擁抱的力量至今回想起來仍足以令我流淚並且感傷不已──老師她在我畢業幾年後因車禍事故過世了,她是一位非常纖細敏感,對於學生有高度同理心的老師,是個溫柔又堅定的人。
大學的活動非常多,老師們說過的話也太多太多,但這件事,這段話,像是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入了我的腦海,因為我就是時常沒無法在從情緒高點掉下來時,好好接住自己,平復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