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2|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感情:SNL(週六晚現場)|情書#7

1992年年底,我提著隨身行李,離開居住了十三年的紐約市,那個當下,最捨不得的幾件事情之一就是,從此,每個星期六晚上,再也看不到「周六晚現場」這個喜劇綜藝節目了。
當然,那個時候,網路世界剛剛開始,所以怎麼也想不到,多年之後在台北,藉著網路,我又可以隨時進入「周六晚現場」的噴飯世界。
「周六晚現場」(Saturday Night Live),1975年底於美國三大電視網之一NBC播出的一個喜劇綜藝節目,構思且執行這個節目的,就是今年九月又因為「週六晚現場」得了一座艾美獎的Lorne Michaels(羅恩·麥可斯),這也是他的第二十座艾美獎。
1979年去美國唸書,因為聽搖滾的背景,很快就跟一些嬉皮嬉皮的美國同學處得很熟,而「週六晚現場」則是這些同學最愛看的一個電視節目,每次聚會,上個星期的節目內容,常是談論話題,所以,很快地在買了電視之後,週末也養成收視習慣。
其實,美式喜劇或綜藝節目,對我那個年代的台灣人來講,並不陌生,我成長的過程裡,就受到The Carol Burnett Show(女丑劇場)、The Ed Sullivan Show(蘇利文劇場)這些美式綜藝節目的影響。一旦習慣美式娛樂之後,後來到美國生活,看喜劇,簡直就像是豬八戒掉進餿水桶,無數的頻道裡,有著數不盡的笑料泉源。
「週六晚現場」固然是喜劇家族的一員,可是,這個在歸類上屬於「parody」(諧諷)的喜劇,卻是在完全不一樣的概念下,做出來的節目。這個概念於我而言就是,她完全擺脫伶牙俐齒的台詞寫作,她刻意捨棄動作浮誇的肢體語言,她根本無視少碰政治的業界禁忌;「週六晚現場」節目裡的一段段短劇,想像力固然重要,可是這些短劇讓我看到的是,最好笑的喜劇創作,都是從最尋常的無聊生活裡挖掘出來,從完全被忽視的一些細節裡提煉出來的。
我一直很清楚地記得,為什麼當SNL的女演員,模仿網球場上每擊一球都吼一聲的莫妮卡·莎莉絲(Monica Seles)的家居生活時,會讓我笑得歇斯底里,因為編劇玩的是概念,不是生吞活剝的模仿秀。原來,那個段子,編劇的設定是,莫妮卡不只是球場上擊球的時候大吼,她在家裡也是,於是,她一邊怒吼一邊打開冰箱,一邊怒吼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怒吼一邊舉起水杯……,當喜劇純然只是用概念就可以表達其笑點,而不必絞盡腦汁編情節以求好笑時,老實說,喜劇一點都不費力,完全不必像莫妮卡一球一怒吼那樣費力。
喜劇細胞的多寡,當然關係到喜劇編劇以及演員的發展,可是還有一事也不可乎略,就是喜劇環境。我在美國生活十多年學到的是,一個社會喜感的養成,是有其基礎的,是漸進的,一個社會無法一下子就充斥著喜劇演員,無法很快地創作出一堆讓人捧腹的劇本,無法瞬間糾集一堆能領略喜劇的觀眾與讀者,也就是說,無法憑空建立一個喜劇王國。
那就談一談文法吧,是的,喜劇王國的形成,是有一個文法的。我在美國那些年的觀察是,喜劇感、或喜劇訓練、或喜劇養成,是以家庭、班級、公司、社區為單位,逐漸成熟的。
記得唸研究所時,在圖書館打工,當時,館裡有好幾位媽媽都很照顧我,尤其是義大利裔的Nancy,有時她邀我去她家吃飯,我看她與兩個青少年兒子的互動,就像聽單口相聲、看情境喜劇。他們彼此揶揄,相互調侃,那些內容對話,常比我曾經看過的美國情境喜劇裡的情節跟台詞還好笑,只不過,他們講完沒有罐頭笑聲就是了。
久了,我漸漸知道,美國許多家庭,成員之間就算極盡互相挖苦之能事,也不過就是一種練習和鋪陳,而最後的驚喜、爆笑,能夠成就的,其實是家族成員之間的和睦、向心力、默契、以及更上一層樓的喜劇功力。
所以,在全美國各個家庭、班級、辦公室裡,總是有一些負責調節氣氛的「寶貝」,他們散佈各地,隨時用他們的機智與搞笑能力,幫助美國「軟化」,他們的出身不一,想法各異,可是讓人發笑的這個功能則大致相同。
他們是美國喜劇的種籽,他們之中許多人,日後也許就是藉著這搞笑的功力,成為一個單口相聲演員,而單口相聲這個職業,就是美國喜劇文化的基礎。我們今天觀察美國的喜劇,可以發現,一些重要的演員或編劇,幾乎都有單口相聲的背景。
相對於喜劇其他形式,單口相聲的確是簡單多了,自己的本子自己寫,自己的段子自己說,各級城市裡散佈的表演場所,也讓單口相聲演員的亮相,成為相對容易的事。前面講到喜劇的結構,單口相聲,就是這個大結構裡最原初的樣貌,她的表演,一來不需要與其他演員合作,二來任何場地其實都勝任,所以我稱之為構成喜劇文化「點、線、面」裡面的「點」。
有了「點」,才能構成「線」,而諸如「週六晚現場」這樣的綜藝節目,尤其是其中的短劇(sketch comedy),就是喜劇文化結構裡的「線」。一部一部的短劇,讓那些有心學習的觀者,知道哏是怎麼鋪的,笑點在哪裡爆出來,甚至可以比較那些不同表演者的師承或流派。
如果綜藝節目這種形式,是喜劇文化裡的「線」,那「情境喜劇」(situation comedy,或縮寫sitcom)就是「面」了。有著固定演出班底、風格、故事線的情境喜劇,於台灣人來講,並不陌生,上個世紀的 《我愛露西》 、《六人行》 、《慾望城市》等,就都是很好的例子。
情境喜劇需要集結的才氣與製作費更高,一齣一齣的情境喜劇,在設計之初,需要做到的劇本設定、市場調查、製作統籌、發行宣傳,如果不是在一個娛樂結構完整的社會進行,努力都將是徒然,因為各個環節的進行只要有些許落差,就會像骨牌一般全盤皆垮。
不要以為喜劇就是嘻嘻哈哈看完就算了,不是的,喜劇的建構,對於社會人心的影響,常常超乎我們的想像,大家絕對無法想像,像是《慾望城市》這樣子的情境喜劇,在播出之後普受歡迎,美國社會光是對不同個性女主角的各擁其主,對劇情當中關於性的開放討論,對曼哈頓物質至上生活形式的推波助瀾,等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美國各媒體其文化版面的常見內容,此劇造成的社為效果與文化影響,更不是只限美國,世界上播出過的社會、地區,對該劇的討論,應該可以用「文化侵略」來形容了。
然後再回到SNL,才會瞭解,為什麼「綜藝節目」這麼重要。不,大家腦海裡一定不要出現台灣對於這個節目名稱的討論才行,大家要去YouTube上搜尋這個節目的許多影像資料,才會豁然開朗,什麼是有腦的「綜藝節目」,什麼是我們可以參考,讓台灣在喜劇的世界裡得到最快提升的外援。
雖然在台灣,無法固定在週六看SNL,可是我還是在網路上,收集了許多這些年來的經典,我還是在出國的時候,設法購買到關於SNL的專書,這個節目,老實說,早就成為我百戒不掉的「精神毒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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