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人的實話與普通人的權力》

我遙想起我還在保險公司的時候，那年秋天，我們跑到偏鄉的國小舉辦公益性質的夏令營，為了這件事情，幾乎每天加班，但是董事長很看重員工的權益，所以都有加班費，在那個時候算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 活動第二天的早上，正好和我的直屬，和她的一群朋友們擔當較為輕鬆的工作，所以我們多了一些時間可以聊天。正巧那時是學員們的玩樂時間，一群正值最為無理取鬧的年紀，快樂地玩著各種遊樂設施。 「你看那個小妹妹好可愛！」A女滿懷幸福地說道。 「不不不，我覺得那個小弟弟才比較可愛。」B女將我們的視線帶往在操場搖搖晃晃地奔跑的小男孩。 「但是如果妳要生的話，還是女生比較好吧？男生多麻煩。」C女提出這樣的疑問。 「那小雨呢？妳覺得怎麼樣？」A女問了我的直屬。 是的，我的直屬有著像是偶像劇的綽號，而她也正好非常符合這樣的名字，像是在雨中跳躍的神秘女生，卻又在回眸時給你最淒美的微笑，新房45度角。 「我覺得都沒關係，好好帶好就好了。」她幽幽地說道。 「小雨真的會是一個好媽媽！」C女羨煞地說。 「不過我覺得小陳應該無感吧，畢竟是男生，根本無法理解女生想要小孩的那種母愛。」A女嘲諷道。 喂喂，怎麼突然問我，我看起來就不想討論不是嗎。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在那瞬間跑了千種解答，試圖想著該如何回答這狡猾的問題。突然，一股回溯的噁心感襲來，我知道我開始反芻了，因為這個風，因為這個陰晴多變的天氣，因為我的過去，我那千瘡百孔的過去。焦慮感開始抓住我的喉嚨，對面圍牆的樹開始跟我說話，我發現那是我，那是年輕的我，在重演我的青春年華；那是未來的我，在預測我的離世方法。 「這就要問問你怎麼看這些小孩的。」間隔一分鐘的我說道。 「蛤？不就是一群可愛的小孩嗎？」B女疑惑地說。 「不，在我眼中，這些小孩都像是未爆彈。我在想像這些小孩誰以後可能變成+9，到了國中開始去砍人、混黑道，長大『金盆洗手』後，再跟他們的小孩說那段理所當然的人生，只因為死的不是自己人，搞砸別人的人生還能活得心安理得；又或者哪些小孩以後會霸凌別人，而他們的父母不覺得錯，因為他們不會教，只因為阿公阿嬤爺爺奶奶想要，所以生了一堆垃圾，垃圾長大後會不會是垃圾不一定，因為人會變、會悔改，但是父母不會，長大的成人是幾乎不會悔改；或是最簡單的…」 快停下來、快停下來，不要再說了，再說小雨會以我為恥的。 「…妳就看看誰以後會變成我們口中所謂的渣男婊子，或是我們討厭的雞掰上司，更是我們走在路上看到的流浪漢，為什麼會這樣我不知道，只因為這些父母不會教硬要生，口口聲聲跟別人炫耀自己教育多好，但其實把他們的經驗套用在其他小孩根本不通，而他們自己的小孩根本沒有活得多開心，整天說自己多好、多有同理心，這就跟『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這種謊言一樣可笑，開個車就會遇到垃圾，逼車、下車大小聲的就一堆，把人類比喻做風景也太侮辱大自然了吧。」我不知道我為何飆出這樣的話，我只知道我慘了，我很後悔。 「你的意思是不要生小孩就好了對吧？」C女開始有點憤怒。 「不，我剛剛說的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基本上妳要生不生不干我的事，我只希望妳把小孩帶好，這樣夠有包容心了對吧。沒錢不要生小孩，連小孩興趣都無法付出還生屁，讓小孩學會吃苦跟讓小孩不得不吃苦是兩回事。台灣父母最不會的就是跟小孩道歉，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會做父母，所以做錯了就要道歉，無論幾歲都一樣，多數人只會覺得自己教育好棒好厲害，像是一群人在互相雜交一樣。」 「你太過份了！有夠噁心！」A女對我怒吼，帶著嚇傻的B女和快要哭出來的C女離開。 小雨等了一會，開口說：「我知道你說都是實話，但是你不可以那樣說知道嗎？」 我正訝異地想說她怎麼認同我，正鬆了一口氣，但是當我轉頭看她時，我看見了我這輩子見過最漂亮也最PTSD的畫面：她眼泛淚光，微笑著看著我。空間彷彿進入純白的無聲世界。我們就這樣對視許久，我感受到她一直有個高牆束縛著她，也阻隔了我們，我才發現我根本一點也不了解她，她可能也發現她也一點也不了解我。 「我去找她們了哦。」她摸摸我的頭說道。 三個月後，我離職了，我沒辦法再待在那個地方。現在的我坐在租來的卡車貨斗上，看著被我割爛的手腕，和散落一地的抗凝血劑，心想健保還真好用。我閉上了眼睛，最後還是無法自拔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