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的迷惑

花不到30分鐘，發了一則咖啡或炸雞買一送一的新聞，點閱幾十萬。

花了3週時間採訪和撰稿，來回溝通、改稿和編排，寫了關於重要文化資產存留的專題報導，點閱2千多。

這是離開寵物雲的新聞工作崗位後，我面臨的現實。

因為編制和種種機緣下，我現在的採訪路線很廣，主線是藝文，也有消費通路，還有一些公益團體。那是在我重回新聞第一線採訪工作後，跑藝文線不到一年時，全球疫情襲來，除了有時候支援疫情相關新聞，過不久，主管還要我接手一部分的消費線；我從一開始的反感和抗拒，到後來逐漸接受，如今則是感激這樣的安排。

坦白說，我面臨過一段茫然且自我懷疑的時期，尤其三條路線對我來說都算「新」，都要花時間摸索，初期在自我分配上常常很混亂，還需要切換思考模式，如果遇到事情同時撞在一起，還會有錯亂的感覺，剛開始的確很崩潰。

我曾經跟人說，寫一篇買一送一的新聞，無論點閱再高，內心都毫無成就感，那些數字如浮雲，是誰來寫這樣的內容都無所謂。

這麼高傲的話，如今我已經收回了。

我很感謝買一送一的新聞，處理起來又快，點閱又高，簡單來說就是超高CP值，在以點擊率當道的網路世界，當然很好，也像是維繫這份工作的小小保命符，如同出版社總是要發行一些大眾暢銷書，才能養活其他小眾卻重要的書。

買一送一，畢竟關切著大家的民生需求，只是讀者不會在乎撰稿記者是誰，也不需要在乎，只想知道什麼東西好買，什麼東西便宜，有什麼好康，優惠到什麼時候，有無限量，趕快手刀去搶。生活的小確幸，帳本的紅字，下個月的奶粉錢，都靠這些折扣下殺來拯救。買一送一，多麽功德無量。

寵物的新聞，跟買一送一的新聞，還有藝文的新聞，有很大的不同。但前兩者的共同點，都是不必為了點擊率煩惱。

大致來說，我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不過在忙碌追逐數字的時候，難免也有迷失，時間久了，思維也會變得機械化。為了效率，有時候太專注於公司的需求、網友的喜好，而忘了留心去想，自己還想傳遞什麼樣的內容和價值，什麼樣的文字有意義。

以前寫寵物被人認為很萌、很療癒、賺點閱很容易，傻萌動物當然很好，很可愛，讓人融化，心情好轉，想起來也有點像那些買一送一的小確幸。

但事實上，讓我覺得有意義、有成就感、帶來永續價值的新聞，並不是也無法只單靠那些傻萌可愛的題材。我不是否定呆萌可愛的價值，就像不再否定買一送一，可是讓我至今印象深刻和感動的，是某些說不上來、一開始不被看好的堅持。

例如我曾經不顧眾人的嫌棄，就是要寫蛇。大部分的人都討厭蛇，網友看了也總是罵噁心，最初我在報告專題的會議上提出這個題材時，怕蛇的主管也出現驚恐的表情跟聲音，不過很感謝她沒有反對，依然放手讓我去做。

我原本預估，點閱頂多幾千吧，就算沒破萬，我還是要寫。沒想到後來那篇報導有7萬多點閱，在當時是很不錯的數字；後續還有一個關於蛇奶奶的故事，反響非常好。

主管當時也特別跟我分享，看了之後覺得自己一開始反應那麼大，很對不起蛇（XD）；有同事說看到哭；還有家長說當成床前故事唸給小孩聽；有專家或老師拿來當作教學演講的素材之一。至今仍有讀者記得那篇報導，對蛇有了改觀，打破了迷思，就算依然害怕，但有了不同的觀點，尊重不同的生命，也知道如何應對了。

有些觸動自己的事物，在一開始確實不是大家所喜歡、熟悉或能接納的，當時卻有滿滿的骨氣去嘗試，可能也是因為那時候仗著很多「暢銷文業績」，才有勇氣和本錢去嘗試小眾議題，進而也帶動小眾題材有出乎意料不錯的成績。

只是這個部落格，還有粉絲團，我都停擺了很久。我其實從未停止思考，寫作的熱忱也從未熄滅，卻彷彿深陷於思慮的泥淖，也受困於數字的迷思。擔心很多，顧慮很多。尤其個人部落格影響力有限，有時候看到點閱不好，反響不好，或者工作一忙一累，就不寫了。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在寵物雲時期被養大的胃口，習慣那樣的數字暴漲；卻忘了寵物雲也是我從零開始耕耘。

數字和數字背後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就像價格和價值，也是兩件事。雖然當時毫無經營品牌的概念，但回頭看我很早就意識到經營一個平台的思維，就像要維繫一片森林，不可能只種棕櫚樹或檳榔樹。

我相信過去的我，為寵物雲打下很好的基礎，帶來很棒的價值，我的階段任務早已完成了。甚至寵物雲現在還有滿滿線下商店（可惜我毫無股份），也有很多新同事延續和創造新價值，生產很好看的內容。

而如今，我也想創造新的價值，卻迷失在各種混亂裡。我所關注的事情，在意的事情，是否同樣也有人在乎，是否還能獲得喜愛？

今天，我打開久違的部落格，坐在螢幕面前發呆。同時，一位在寵物圈頗有名氣的朋友，恰好在方格子申請帳號，開始動筆她的專欄 娜塔莎｜因為我養了一隻狗。她說第一個想跟我分享，也說這個地方對她而言是「看見自己」，是紀錄和梳理自我的地方。

我跟她稍微說了我的煩惱，她說：「你可以試著相信一件事，發自內心的文字，是可以恆存。」（根本是天使派她來的吧！）

我需要嘗試的，是重新信任自己的直覺，也要梳理自己的想法。

於是，我再次打開這裡。從有點雜亂無章開始，慢慢梳理。

★作者禽獸姐，臉書粉專「禽獸姐的萬應室」、「Hannah的人類圖萬應室」，IG：hannah_do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