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2|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魏晉風雲-杜預:伐吳大將】

西晉,做為一個在分裂中國時代建立的王朝,無可避免的首要政治問題,就是統一。
曹魏建國的初始二十年,雖然成功防衛了國家,但進行的幾次消滅吳蜀作戰,都是失敗的。

當曹爽仍然沒辦法在統一目標上做出突破,曹家的政權也隨之崩盤。

唯一有貢獻的人,是司馬懿。
是希望,是統一的明燈。

司馬懿父子三人輪流掌權後,更是不敢隨意發起統一戰爭。
直到司馬昭出兵,成功消滅了蜀國,司馬家的霸權,再也無人可擋。

然而,司馬昭升為晉王,上天卻也不給他更多時間。
更麻煩的是,消滅蜀國的大將,幾乎全部因為反亂而被害。

只有當時的監軍衛瓘活了下來。

但西晉諸開國諸公較為重視穩定蜀漢,以及邊疆防務。
大家都認為,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應挑釁東吳。

可晉武帝司馬炎從一開始就盯緊了吳國,並佈下了羊祜這顆重要的棋子。

原本,司馬炎也認為一切可以從長計議。
但當他生了一場重病,諸公卻密議以他的弟弟司馬攸來繼承帝位……

鬼門關走一遭,司馬炎痊癒了。
改年號為咸寧,他,不願再等。

即使北方邊疆仍是烽火連天,司馬炎仍是決定與羊祜展開征吳計畫。

不過天意始終弄人,在正式發動之前,咸寧四年秋,羊祜病重,於十一月過世。
但羊祜仍把這重要的任務,交付給了後人。

一個是司馬炎的親信,張華,負責後勤調度指揮。
另一個,即將站上前線的大將,叫做杜預。

杜預,就是魏初尚書僕射,杜畿的孫子。(請參照【魏晉風雲-邊緣功臣杜畿】
杜畿當年因為幫曹丕測試伐吳用的樓船,遇風翻覆溺斃。

消滅東吳,也可說是杜家的怨念。

然而,這跟司馬懿的基本國策,是有衝突的。
杜畿的兒子杜恕,仗著自己跟魏明帝的郭皇后是親家,論議亢直,官至御史中丞。
但最後仍在政治鬥爭下,下罪免為庶人。

那一年,正是高平陵之變結束的嘉平元年。

在司馬懿跟司馬師的統治下,杜家蟄伏了。
直到淮南第三叛的興起。

這次叛亂的主角諸葛誕,曾是杜畿下屬。
不知怎麼著,一個老博士樂詳上書陳述杜畿的功勳,「朝廷」深受感動,下詔重新恢復杜預的豐樂亭侯爵位。
司馬昭更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杜預,要他進入尚書台任官。

就政治角度來說,司馬昭這一手,無疑是要向魏國境內宣告,諸葛誕叛亂無理。
他的老長官,公忠體國的杜畿後代,仍是站在朝廷這邊的。
魏朝,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功臣!

剛好,杜預這個人讀了聖賢書,明白了「興廢之道」,常說:「德不可以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
立德、立功、立言,是所謂的三不朽。

杜預認為,只有上古聖人才能達到真正的「樹立德行」……啊我們後來的就是照辦,怎麼可能產生新的「有德」高點?
但建立不世奇功,發震聾驚世之言,就是可以努力的目標了。

之所以興,之所以廢,不在於德。
在於功,在於言。

三十多歲的青年杜預,是一個想要成就大事業的男人。

而重新起用杜預,如果是政治作戰方針,這種謀略通常也不會是司馬昭自己想出來的。
淮南三叛,司馬昭手下第一謀士,就是鍾會。

四年後,杜預轉入相國幕府參軍事,隔年成為新任鎮西將軍:鍾會手下長史,參加滅蜀之戰。
從《三國志注》,我們可以看到,杜預雖是鍾會幕府第一人,但並不是鍾會叛亂核心的成員。

事實上,當鍾會跟杜預誇讚姜維時,杜預應該就有所警覺,在叛亂中站在了衛瓘這一側。
然而,平定鍾會之亂,有一股很重要的力量,就是已經被收押的鄧艾,留在成都的子弟兵。

這時鍾會伏誅,鄧艾部將就說,要去把押解鄧艾的囚車追回來。

衛瓘心下自覺大不妥,萬一鄧艾回來又反叛怎麼辦?
就算鄧艾無二心,但回到洛陽,少不得衛瓘要背個錯辦鄧艾的罪名。

衛瓘一咬牙,找了對鄧艾有宿怨的將軍田續,連夜趕去狙殺了鄧艾。
杜預當時知道這件事,大義凜然的出來在眾人面前批評了衛瓘。

衛爺當下連忙親自去見杜預謝罪,回京之後,衛瓘更是不敢居平亂之功,反倒是歸於諸將。
杜預也因而得增邑一千一百五十戶,那可是大功啊。

看起來如此皆大歡喜,政治都變成童話故事了。

老實說,接下來杜預的地位就很微妙。
出鎮四方沒他的份,只能跟著賈充制定律令,做做文書。

賈充可是晉初除了司馬望之外,最重要的軍派核心大老。
而杜預的這個情況,就像極了賈充晚年:司馬炎明明不想用他,但又表現出一付我超愛你都把你擺在重要地位。

泰始四年,《晉律》頒行,杜預終於得到了官職,乃是京畿太守河南尹。
杜預認為京師做為全國表率,應該注重官員的考核廢黜,特地上書一封。

不過京畿可不只河南尹一個主管。
如果說河南尹是台北縣,那裡頭可還有個台北市:司隸校尉部呢。

當時的司隸校尉石鑒,曾經是前朝出名的監察官,據說本來就跟杜預合不來。
這次杜預又侵門踏戶到他的行政區域兼專業領域,石鑒乾脆就參了杜預一本。

司隸校尉是監察官,也是軍官。
杜預在軍派本來就算黑,大家一贊聲石鑒,小阿杜就遭到免官了。

這還不打緊。

西晉的政治鬥爭套路,不時興過去那種「非我黨派,除之後快」。
反而流行當年曹爽鬥司馬懿的類型:我把你放著尊敬,但不給你權力。
找到機會,就要羞辱你一頓。

軍派又推薦杜預去協防西疆,不過朝廷有點吃緊,就給你三百兵,一百馬吧。

但別忘了,司馬炎可不是死人。
他是打圓場專門科「好好先生」型皇帝。

杜預一臉大便的去到長安,皇帝使者又追了上來:「加秦州刺史,領東羌校尉、輕車將軍、假節」。

師爺給您翻譯下。
杜預可以徵用雍涼與部分羌族部隊,指揮作戰。
既有的地方官員在軍事上,也要服從杜預分派。

問題是啊,前面就說了,西晉是那個要鬥你的人,會把你放著「尊重」。
你以為現主時隴右大都督何許人也?

正是石鑒。

原本杜預的官職,是安西軍司,要去給石鑒打下手的。
這一下「長安加封」,杜將軍其實就可以跟石將軍平起平坐了。

不是,你個智障晉武帝。
這作法也許可以不傷朝廷和氣,又讓杜預能夠自保。

但前線雙槍頭,兩個指揮系統,其實很容易出事。

果然,在前線,安西教練石鑒就說,胡虜好強的,你杜預將軍威名顯赫,先去削削敵人威風吧。
杜預倒是冷靜,「秋高馬肥,胡虜正盛,而我軍未能徵齊。我們應該先合力調度兵力兵糧,等到春天再出擊。」

更條列五不可戰,四不須戰。

石鑒大怒?我看是大喜。
抓到了啦,怯戰。

怯戰很大罪嗎?很大,上面提到魏朝進行滅蜀之戰時,怯戰都仍是可以直接由主將就地正法的罪名。
但石鑒跟杜預這時候,就像鍾會跟鄧艾,彼此不能互相治罪,只能向朝廷提告。

石鑒上書朝廷,說杜預擅自進行城門官舍整修工程,挪用軍費人力,根本就不想打仗。
請派人來把他抓回去審理吧。

遣御史檻車徵詣廷尉。以預尚主,在八議,以侯贖論。

好哩家在,杜預可是司馬昭的女婿,屬於「八議」的範疇。
八議是:「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也就是皇帝所擁有的八種「減刑特權」。

這其實是曹丕命人制定的「魏朝新律」中所加上的條款。
也是我在史書中首次看到「入律法」的皇帝特權。

皇帝特權其實大部分是落在「禮法」的範圍,而不是「律法」。
禮法重於勸導,有時候違反不一定有相應罰則。
律法就是罰則大全了。

但即使司馬炎可以幫杜預減刑,最後還是讓杜預用「侯爵位」代替他本人受死。

不過,正義也許會遲到,但不會不到。
若是不到,時候未到。

結果隴右戰事,一如杜預所料大敗,朝廷輿論立刻吹起了,杜預才是戰略大師的風。

幾個月後,匈奴劉猛造反,司馬炎便趁著這個勢頭,再次徵召杜預……坐鎮後方。
「詔預以散侯定計省闥,俄拜度支尚書。預乃奏立藉田,建安邊,論處軍國之要。又作人排新器,興常平倉,定穀價,較鹽運,制課調,內以利國外以救邊者五十餘條,皆納焉。」

戰爭的模式,正在起著翻天覆地的改變。

國內先要穩定,才能打贏「國際戰爭」。
這跟戰國時代的「富國強兵」,是同一個道理。

但隨著秦始皇跟劉邦一統天下,國力被當成一個予取予求的許願池。
西漢因此衰敗,新莽因此瓦解,東漢也因此崩壞。

有識之士早已注意到這件事。
舉凡西漢趙充國屯田邊防,東漢曹操,蜀諸葛,魏鄧艾,司馬懿,司馬昭,無不重視著百姓的安居樂業,所帶來的後勤能力。

也終於在司馬家當上皇帝之後,國富而後兵強,不再是孤臣努力的方向。
如今,成為了國家的施政方針。

是不是有沒有好棒棒呢?

打仗靠的就是後勤!
我始終不會這麼說。

戰爭,可以看做是一個花錢的行為。
自然,要有存款,才有辦法花錢。

但存錢的是我,花錢的是你。
正所謂「爽到你,艱苦到我」。
這絕對不可能成為一個良性循環。

注意了,不能成為良性循環的,是「防守戰」。
侵攻戰獲得領土、財寶、奴隸,就不是單純的花錢,而是投資。

真正讓國際戰爭平穩並且成為良性循環的,在於外交。
軍備只是外交的一環,要說比例當然是很重的。

這個問題,我想未來到宋朝會更加明顯。

而我們現在也還不需要思考,西晉的破敗是不是在這方面出了差錯。
因為股市正在上漲,還有一個大江東吳國,像是西晉可以期待的「提款機」。

充實國力,對於司馬政權來說仍是正向的。
上一次司馬昭的大型投資滅蜀案成功,仍然能夠穩住投資人的信心。

只要平服匈奴叛帥劉猛,外交關係也會得到緩解。
西晉必須向鄰國證明自己的實力。

在老將何楨的努力下,隔年,泰始八年,劉猛之亂遭到平定。
何楨同樣不是衝殺型的武將,又是一個監軍。

從曹魏到西晉,戰功的流向,也不再是萬夫莫敵的猛將吃香。
嗯,不知道跟這段時間,北方王朝喜歡虛報戰功是不是有相關了。

總之,當杜預建策有功,大紅大紫的時候,石鑒同學回朝了。
石鑒呈上戰功,杜預馬上表示肯定有假,應該徹查到底。

這一鬧就炸鍋了。兩人吵鬧不休,朝廷大臣自然也各有相挺。
司馬炎拿出了他一貫的手法,不過不是兩個都摸頭。
而是兩人各打五十大板--形容形容,是把兩人都給免官了。

晉武帝才沒空理你們,司馬炎正在籌畫的,是羊祜對於東吳的進軍。

可惜,西陵之戰仍敗。
為了安撫重臣,羊祜被拔去車騎將軍之職。

原本長江北面防線,一應由羊祜負責,如今羊祜被撤,就又再次需要大將鎮邊。
石鑒同學的軍派背景堅強,馬上就又占了一個鎮南將軍兼豫州刺史缺。

杜預則是晚了將近一年,才回到他的「度支尚書」。
雖然,標題說杜預是「大將」,但其實在滅吳之前,他也沒在前線打過什麼仗。
真要說起來,他本身仍是西晉初年一個非常重要的學者專家。

咸寧初年,杜預上《二元乾度曆》,調整了曆法。
又建議建築洛陽渡北的河橋。
這是一種浮橋,或者想成水上通道,並不是什麼堅石橋梁啦。

但饒是如此,黃河大橋也是自古以來未有的創舉。
對於司馬炎的真天子之路,那也是很有幫助的。

杜預同時也試做各種器械,更是不忘他「國富兵強」的基本職能。
時人稱讚他無所不能,起了個「杜武庫」的渾號。

雖然杜預不是司馬炎親信出身,但前後七年的度支尚書當下來,你看他的本事,跟張華也可說是不相伯仲,各有千秋了。

而伐吳壯志未酬身先死的羊祜,本身也是國富而後兵強論者,就這麼在臨死之前,推薦了杜預代替自己上陣滅吳。

我們常說「紙上談兵」,是說對於兵法很有想法看法,但是從未實踐過的人。
你看杜預根本也沒上過戰場,羊祜跟司馬炎何以信賴這樣一個「紙上談兵」的書生呢?

其實,孫子兵法包含了治國。
而杜預已經實踐過這個部份了,在戰局推斷上,也有成果在。

反倒張華才是貨真價實的文書官。

這兩個人誰更適合完成前線征戰指揮,我想答案是很清楚的。

每一個現場,都是戰場。
即使要面對的是兵刃相交,血肉橫飛的現場,杜預也不用站上第一線。
可對於情報判斷,處置反應,他也不是毫無經驗的初哥。

不過,司馬炎當然還是決定要試上一試。讓杜預率領精銳,打破與吳國之間的和平,襲擊西陵城。
這一場滅吳前哨戰,杜預取得了勝利。

他沒有停下腳步。

在司馬炎還沒準備好的時候,杜預伐吳就已經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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