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雲－賈家大院的女子們】

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餘下一塊頑石未用，幾經修練，靈性已通。
後轉生托世於賈家，名喚寶玉……

以上是個紅樓夢的故事。

魏末晉初說的賈家，那則是西晉開國大官賈充來著。
賈充位極人臣，女兒當上皇后，顛覆了整個西晉王朝，堪稱傳奇中的傳奇。

三國時代，大概只有大小虎的故事，差可比擬。

不認識大小虎，不知道賈南風，那也沒甚麼所謂。
我們就從賈南風的母親，郭槐身上看起吧。

郭槐是賈充的第二任老婆。
別想說古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大老婆的地位，其實是不可動搖的。

皇后只能有一個啊。

賈充的原配名叫李婉，本是魏朝末年中書令李豐之女。
但李豐犯了反亂罪，得罪大將軍司馬師，禍延三族。

賈充的人設，本不是甚麼忠孝仁悌之輩，為了避免被老婆牽連，早早離婚才是正經。
那時，賈充還很年輕，正要踏上平步青雲的路。

賈充跟李婉之間，只有兩個女兒，沒有兒子。
說甚麼，賈充都非得續弦不可。

郭槐的出身，看似沒有李婉那樣顯赫，卻也很不一般。
她的父親郭配，乃是曹魏車騎將軍郭淮的弟弟。
更是士林名人，不是賣大腸包小腸的。

是當時知識份子間的一大名人。

能跟郭配結上親家，那就真的是「乘龍快婿」了。
除了賈充，西晉開國另一大功臣裴秀，也同樣是郭配的女婿。

與郭槐成親之後，賈充還真的開始扶搖直上，加入了司馬家政權的核心派系。
對於這個郭家大小姐，賈充哪還敢有半點違逆？

於是乎，傳說發生了。
據說賈充有兩個兒子。

但賈充在奶媽抱著兒子的時候逗兒子。
郭槐就把奶媽殺掉了。
然後三歲的兒子因為想念奶媽就死掉了。

第二個，同樣的戲碼再來一遍。
不過這次滿周歲就死掉了。

所以賈充過世的時候，沒有兒子可以繼承。

最傳說的地方在哪？不在於郭槐忌妒心很重。
在於兩個嬰兒都因為想念奶媽而死掉了。

不是，殺了奶媽自然可以再找下一個。
是餵什麼安非他命奶，換個人就不吃？

歷史上，所謂昏君奸臣，無非用人不當。
所謂女子亂政，無非善妒。

從先秦看到西晉，對於這種檢舉方式還沒有任何警覺，到底是讀史的人傻？
還是寫史的人傻？

寫史的人是否暗示了我們甚麼？

是的，《晉書》並沒有說，這兩個兒子，是郭槐所生。
而在兩回事件中，郭槐的舉動很顯然都是要這兩個小子的命。

這邊我們也可以注意到。
司馬炎稱帝之後，大赦天下，包含過去李豐之亂，毌丘儉之亂，諸葛誕之亂被牽連非主謀的犯人，都得到了赦免。

很多女性，也因此得以回到丈夫的身邊。

司馬炎因為知道賈充家裡郭大小姐的情況，還特地御賜賈充，可設左右夫人。
賈充的母親也說，這樣就把李婉接回來吧。

郭槐怎麼說？
郭槐說，「你這傢伙訂晉律，輔佐皇上，我都有出一分力，姓李的算甚麼東西？憑甚麼跟我平起平坐？」

那賈充怎麼做？

賈充只好裝作謙虛，謝過皇上好意。
然而，賈充跟李婉的女兒，這時是司馬炎的弟弟，司馬攸的王妃。

司馬攸在晉，也是半個王儲。
王妃就直接來跟老爸說：「休了姓郭的，接我娘回來不就得了？」

由於當時類似的家庭很多，而大多因為沒有皇上御賜左右夫人特規，多是乾脆另外開個小老婆窩。
賈充覺得，我可是朝廷表率，蓋房子養舊妻也算仁至義盡，但就是別再往來了吧？

前妻女兒們一直鬧，郭槐也是不太開心，就打算親自去會會這個王妃之母。
賈充攔住了郭槐：「人家才女，妳最好是不要去。」

泰始七年，賈充奉命出鎮關中，大家都知道這是個危險任務。
李婉的女兒們再次前來請命，磕頭流血，驚動了許多人。

王妃耶。

不過，也就在這一年，郭槐的地位也上來了。
她的親生女兒，賈南風當上了太子妃。

郭槐還是決定去拜訪李婉，沒想到被李婉的氣場震懾住，自己腳都軟了。
從此，郭槐更是懷疑，賈充心裡愛的肯定是前妻。

每次賈充出門，郭槐一定要派人跟蹤，看他有沒有偷偷去找李婉。

最後，賈充過世，郭槐大打官司，強烈建議應該讓賈南風的妹妹賈午之子，繼承賈充的爵位。

我想說的是，賈充的兩個兒子，很可能都非郭槐所出。
而郭槐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孩子的生母其實是李婉。

賈南風跟賈午，則都是郭槐的親生女兒。

原本，司馬炎在找太子妃的時候，屬意的是衛瓘家的女兒。
而郭槐買通了皇后楊艷，試圖說服司馬炎，從賈家的女兒中挑選。

司馬炎自己說，「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家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家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
長白是漢代的女性審美觀，尤其東漢皇后，基本上都有個一百七的身高。

不過，我不知道閱讀能力要多麼低下，才會覺得司馬炎在批評賈南風。
事實上，當時賈南風只有十五歲，是一個不可能被外人看過的大家閨秀。

更別提原本的協議，是要讓賈午嫁給司馬衷。

司馬炎在評論的，純粹就是兩家嫁出去的女兒。
以賈家而言，其實醜而短黑，生子又少的，肯定是李婉的女兒。

所以啦，你就可以想像，楊艷跟二荀接下來怎麼說服司馬炎：「那是李婉的問題啊，郭槐的女兒不一樣呢。」

不過很遺憾的是，賈午真的比較漂亮，「光麗豔逸，端美絕倫」，問題是她只有十二歲啊。
小一個不嚨咚，正式的服裝根本穿不起來。

跟皇帝吹破牛皮了怎麼辦？
你不會找個大的來嗎？

於是，實際年齡比司馬衷更大的賈南風，就這樣被送進宮中。
國小六年級的司馬衷，配上國中二年級的學姊賈南風……

身高還沒發展起來的晉惠帝，被學姐吃得死死的，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可憐賈午，被姐姐搶去了太子妃的位置……不是，她看起來好像滿爽的啊？
過了三年左右吧，賈充進位司空，賈午也十五歲了。

每次爸爸在家裡宴請賓客，賈午都會在旁邊偷看，有沒有甚麼帥哥。
大家閨秀不能出門嘛，就這麼點小愛好怎麼了嗎？

賈午注意到，有個身強體壯的帥哥，幾乎每次都會列席。
問了問家裡的奴婢，才知道是父親最近招募的副官，名叫韓壽。

剛好這個婢女，以前是在韓家當下人的。
知道小姐思春，婢女就扮起了紅娘，為韓壽跟賈午搭起了友誼的橋梁。

就像司馬炎的故事囊括了昏君範本，賈午的戀愛故事，也是中式羅曼史的範本。
魏晉南北朝的文學，堪稱後世之祖啊。

是的，很單純的，首先是奴婢去找少爺，誇獎小姐美貌，大家交個朋友吧。
少爺沒看到照片覺得這個讚喔，就叫奴婢送個禮物回去。
你送我，我送你，筆友當著當著，就難免寫了封「我爸不在家你現在要不要過來」的信。

沒有啦，其實是約韓壽有空來坐坐。不過身手矯健的韓少爺，趁著夜色翻個牆，就進到了小姐的閨房……

鏡頭只能拍桌上的蠟燭了喔。
一根蠟燭。
兩根蠟燭。
三根蠟燭。

反正是沒人知道韓壽來過，只有賈充覺得，女兒看起來神清氣爽，整個人都長大了不少的感覺呢。

你是不是以為賈午的肚子被搞大了？倒是還沒。
是賈充的一個下屬，在跟韓壽聊天的時候，發現韓壽身上有一股特別的香味。

這是司馬炎御賜賈充跟陳騫的一種西域奇香，於是下屬就發現有鬼……
你才有鬼咧，如果全天下都知道這是私背秀古龍水，韓壽哪敢用。

這下屬跟賈充應該也有些「特殊性關係」，不過我們還是別追究了。
總之，他偷偷的去告訴了賈充。

賈充心裡也有了數，就告訴家裡的人，最近他晚上睡得不太安穩，好像是有小偷闖入，要僕人檢查圍牆。
一查之下，沒查到賊，只發現東北角有個像是狐狸洞的出入口。

是了，就是這個韓狐狸。
賈充私下「考問」女兒身邊的僕人（不是拷問），最後決定把女兒嫁給韓壽。

從郭槐，到賈南風，以及賈午跟韓壽的兒子，韓謐。
這三個人，構成了「賈氏亂政」的主體，然後其實只有一個姓賈啦。

當然，賈后難辭其咎。

卻說賈南風嫁給司馬衷之後，晉武帝司馬炎還不至於去考驗媳婦。
不過，其實他是很懷疑自己兒子智商的。

你知道，劉備也很懷疑阿斗智商。
皇帝日理萬機，爸爸根本搞不清楚兒子的學業成績表現，那是很正常的。

不管哪個時代，最重要的就是「親師合作」。

劉備就會問諸葛亮，你覺得阿斗如何啊？
你說很好？劉備就相信了嗎？

劉備不是相信阿斗真的很好，他相信的是，諸葛亮會一直，一直當劉禪的老師。

司馬炎這邊比較麻煩的是，諸葛亮不是天天有。
他還得從大臣中挑選，誰能夠是一個好老師。

開國、盛世太子的爭儲，往往比其他時候都來得激烈。
即使司馬衷當上了太子，有了太子妃，想拉他下馬的人依然是很多很多。

這邊題外話岔一下，有看過三國的人都會發現，三國志非常強調「嫡長子」的繼承，才是天公地道正確無誤的。
但這件事不但在過去的歷史沒有成為公式，三國割據群雄中也無法保證其有效性。

說得白一點，成效最好的絕對是戰國之秦與三國之吳，甚至北方遼東跟草原民族所使用的「兄終弟及」制。

兄終弟及其實已經是某種「選舉制度」。
好處在於可以選出有能力有實績的人，壞處自然是有選舉就有混亂。

皇位單傳，對於政局穩定有一定程度的效果在。

這邊也是要告訴大家，司馬衷的對手，不是他的兄弟。
而是他爸的兄弟。

齊王司馬攸，曾經跟司馬炎同為晉王候選人。
如今也同樣有許多人認為，司馬攸比較適合繼任皇帝。

到這裡老實說一句，我想這就是司馬炎到死也不敢換太子的主因。
司馬炎跟司馬攸之間，必然存在著不下曹丕曹植之間的心結。

巧的就在這裡：司馬昭跟司馬師，也是兄終弟及。
當時非得如此，畢竟司馬師沒有兒子。

而兄終弟及制的思想，成為西晉初年的第二主流時，我們也不難明白，八王之亂又被推了一把。

卻說司馬炎也是有意考一考自己的兒子，就把東宮官員召集起來，開個宴會。
趁著司馬衷身邊老師同學智囊團都不在，再發一個問題，要太子司馬衷做答。

司馬衷傻楞楞的沒甚麼表示，旁邊賈南風可嚇死了。
這題目要是答的不合上意，太子沒了，太子妃自然也沒了。

賈南風連忙去請人找老學究來解題。
結果回來的答案，都是引經據典，高深莫測……別說司馬衷背不起來，背起來不明其意，要是被問就慘啦。

這時，一個服侍他們的下人張泓就說，我覺得還是直白一點回答更好。
賈南風立刻請他幫忙：「能搞定這次，以後我的富貴就是你的富貴。」

這個張泓應該就是後來作為朝廷軍主帥，跟八王作戰的那位仁兄吧。

總之，張泓幫助太子太子妃度過了這個難關，大家才知道，原來給司馬炎出這主意的人，便是衛瓘。
原本太子妃該出於他們家的……

賈南風跟衛家的梁子越結越深，想必也是一樁伏筆了。

關於賈南風這個人，長得醜倒是未必，其實史書上只寫了她「不符合」當代審美觀。
不夠白，不夠長。

除了司馬炎對賈家女兒的推測，後面倒也有人說過賈南風是「短形青黑色，眉後有疵」。
矮小黝黑的意思。

有些看過三國的人也會知道，諸葛亮的妻子黃月英，也是膚色偏黑。
身為京城宰相之女，賈南風要塗得臉白白也不會是甚麼難事。

又是在青春期出嫁，別人以為她十二，其實十五，所以當時看不出矮小也是很正常的。

醜不醜這種事，很主觀的。
但賈南風的脾氣暴虐，則是被記錄了下來。

「妃性酷虐，嘗手殺數人。或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

後面太殘忍就不翻譯了。
要知道，動手殺人跟下令殺人的難度差很多。

賈南風這樣的行為，被皇上司馬炎知道了，更一度要廢了這個太子妃。
但賈家何等勢力，這時的外戚楊家，也決定與賈家聯手長保富貴。

一代楊皇后的表姊妹，趙粲。
二代楊皇后的叔叔，楊珧。
還有賈充好幫手荀勗，紛紛都跳出來幫賈南風說情。

如果你在過去的歷史看不懂，卿大夫的力量才是左右皇帝的關鍵。
那《晉書》絕對是個直白的好開始。

而賈家這些女子所組成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也即將動搖這個新興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