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愛飯館兒

「我們分手吧，這些年我受夠了，我們不適合」圍著紅色圍巾的小伶面無表情地說完後，甩頭就走了，留下錯愕的冠瑋，站在百貨廣場巨大的、閃的發亮的情人節愛心裝置藝術前，發楞。

他不過就是遲到了而已，為甚麼她要這麼生氣，冠瑋不懂，他知道他不完美，薪水普通，平時幼稚又任性，但是他至少很負責任，也有在存錢，也會跟小伶一起出去玩，照顧她，他該給小伶的一樣也沒少阿？

他會一起過各種節日，生日、情人節、聖誕節、過年還會到彼此的家中拜訪，一起去家庭旅遊，他們一起種花、下廚、耍白癡、散步，就跟普通情侶一樣，每一年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看著小伶消失在人群裡，他知道她這次是認真的，不是賭氣。

所以他在情人節這天失戀了嗎？他沒有悲傷，他只是不懂？所以他被分手了？

冠瑋的腦袋一片空白，他拿起手機打給她，希望能得到她的解釋。

他站在人群裡，聽著聽筒裡電話的嘟嘟聲，等著那邊的人接起來。

過了很久，他打了一通又一通，直到百貨熄燈，他還站在原地。

為甚麼？這句話已經在他腦袋裡想了一百萬遍。

她仍然沒有回答。

隔天他一樣繼續上班，認真的工作與同事們聊公司八卦，準時上班，準時下班，沒有人知道他在情人節那天被穩交五年的女友分手。

他和她是大學同學，他們一起念書、一起打工、一起出社會、一起討論人生，一起渡過了幾個重要的時期，他認定她是她的唯一，這輩子唯一想論及婚嫁的女生。

她溫柔體貼，偶而有小脾氣，有自己的興趣，也理解他，小伶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友了。

到底為甚麼？他真的不懂。

幾個禮拜之後，他們的共同好友菁菁，打電話給他，轉達了

「小伶說，你很好，你沒有錯，只是她從某一天開始就不愛你了，她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她要我轉達她的抱歉，也謝謝你這五年來的陪伴和愛情，祝福你能找到更愛你的女孩。」

這真的是我聽過最爛的藉口，甚麼叫不愛了？5年說不愛就不愛了，還避不見面，太誇張了，洪小伶。

「她是認識了其他人嗎？」我淡淡地問。

菁菁沉默了一陣子，嘆了口氣說

「沒有，我也很希望是這樣，那樣還比較合情合理不是嗎？但，據我所知，沒有。小伶她最近辭職了，說要搬去高雄，靠海的城市，一個人生活。」

換我沉默了。什麼叫一個人生活？

「所以在她的未來裡從來沒有考慮過我？」我抬頭盯著泛白的路燈微怒。

「冠瑋，我很抱歉，我能理解你的憤怒，但或許，這世界根本沒有所謂的真愛吧。」

我掛上電話，看著路燈上被貼得亂七八糟的泡棉膠和賣房廣告，癟了癟嘴，盡量讓淚不要落下來，不然就太丟臉了。

原來，這5年我不重要。

Fuck。

她不要就不要吧。

冠瑋還是正常上下班，準時打卡，準時交案，準時搭捷運，但他真的沒辦法準時吃飯了，他什麼都不想吃。

他把她的東西整齊的裝箱，杯子，課本，毛衣，奇怪顏色的玩偶，貴得要死的乾燥花，還有她買的紅色空氣清淨機，都寄給菁菁，他很有道義，裡面還附上了分手信，「感謝」她的不告而別。

同事見他突然爆瘦，問他是不是生病了，他說他只是突然沒胃口，沒事的，過幾天開胃了就好了，他仍然沒說他被分手的事。

他走在租屋處附近，看到遠方有大紅的霓虹燈管，大概是新開的夜店吧，說起來好笑，他還真一次都沒去過夜店，以前他的世界只有她和幾個兄弟而已，他根本沒機會認識新朋友。

他走過去，發現是俗氣的大紅霓虹燈管，上面寫著愛愛飯館兒五個大字，每個字還用圓圈圈起來，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有這種old style的設計，真是俗爆了。

霓虹都救不了這字體，裡面是紅綠色的復古設計，巷口麵攤用的鐵製的餐桌椅，從玻璃看進去還看的到大大的虎頭霓虹圖標，旁邊寫著寫著同叟無欺。

他傻了，怎麼有這種奇葩的地方。

他推開玻璃門走進去。

年約四十的老闆娘綁著浮誇的紅色髮帶，帶著浮誇的黃色大耳環說「歡迎光臨，吃什麼？」

他張望著找菜單，他並沒有找到，只看到一個大冰箱，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繽紛的」啤酒。

老闆娘說「餐只有兩種，我愛你和單身狗。套餐150，你要哪一種？」

冠瑋瞪大雙眼，直覺轉身就想走，這太侮辱人了吧，奇怪的店。

「我看你適合單身狗，坐吧，五號桌」

單身就要被羞辱嗎？真是莫名其妙，但他還是乖乖坐下了，他就要看單身狗長怎樣。

他朝位置走去。

「喂，附餐你要紅茶綠茶？布丁還是奶酪？」闆娘問

他坐到位置上，看著櫃檯裡的闆娘，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挑臖的回，「我要真愛」他認真嚴肅地說著，直盯著闆娘。

闆娘看著他，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就走進廚房。

冷氣轟轟響，冠瑋的腦袋也轟轟響，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麼阿，一定是這奇怪的地方，讓他說出了奇怪的話。

他盯著時鐘，盯著綠色跟橘色的筷子，盯著復古海報，盯著啤酒櫃，盯著鐵製的桌子，盯著馬路，這一刻，他真的懷疑起人生了。

他從不懷疑的，懷疑會讓人陷進漩渦，無法往前。

十分鐘後，闆娘端著木盤從廚房走了出來，把單身狗套餐遞給了他。

是混著豐富蔬菜的雞肉咖哩，熱騰騰的還冒著煙，香氣十足，附餐是紅茶和雞蛋布丁，看起來平凡無比，還算可口，至少沒有名字那麼浮誇。

「這就是真愛了嗎？」他問。

「恩。」闆娘看了他兩眼淡淡地回，放下餐盤後，就走回櫃台滑手機了。

真是荒謬，冠瑋吃了一口咖哩，整個胃都暖了起來。

他一口、兩口的吃，越吃越大口，他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咖哩，明明不怎麼樣，卻停不下來。

吃著吃著，眼淚留了下來，一滴兩滴，滴在盤子裡，最後他竟泣不成聲，大哭了起來。

咖哩還剩半盤。

他哭著對闆娘說，「明明就沒有真愛」

「你為甚麼要騙我，還愛愛飯館兒、童叟無欺，你這店是詐欺!根本就沒有愛，沒有真愛!」他一邊哭一邊罵。

闆娘半撐在櫃台上看著他，拿起面紙盒回了一句

「這世界上的確沒有真愛阿，至少我不覺得有。」

冠瑋瞪大眼菁，懵了，他看著闆娘忘記哭了。

「這裡不是愛愛飯館兒嗎？不是應該要有很多愛嗎？難道名字是取假的嗎？」冠瑋問。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才開了愛愛飯館兒，希望能找到」闆娘回

這什麼邏輯，冠瑋自嘲地笑了，他到底在跟什麼人對話阿，還哭成這樣。

「你開一間你自己都不相信的店做什麼？至少換個店名吧，網紅店的噱頭隨便都比這個好。」

「你不是進來了嗎？」闆娘拿著面紙盒朝冠瑋走來

「即使沒有，你不也是還在相信嗎？」闆娘放下面紙盒，走到皮就櫃拿了一瓶粉色虎標啤酒。

冠瑋盯著雞蛋布丁，覺得胃澀澀的。

「店要怎麼開是我的事，你要怎麼愛是你的事。」她放下了一瓶啤酒和開瓶器在他桌上。

「招待的。」她慢慢地走回櫃檯。

看著啤酒他笑了，超俗的粉色的虎標下大大的寫著，

「永遠愛你」還附上兩顆大愛心。

就跟她離開的那天，百貨廣場的愛心裝飾藝術一樣，那麼俗濫，那麼諷刺。

那是兩顆真心，嗎?

他又哭了。

這次他放聲大哭。

時鐘滴滴答答，店沒有其他人，只他有他和闆娘。

他想起了小伶，想起了大學時代，他的青春，想起了她的笑，想起了她所有的好，還有他們的種種。

已經不是他們了。他卑微的想著。

那是童叟無欺的愛，至少他對她是一片赤誠。

很多時候，真的沒有為什麼。

突然，不愛了，也沒有為什麼。

外面店招牌的霓虹燈閃爍著，小標亮起了愛你一萬年，還好冠瑋沒有看到。

否則，那又是另一次悲傷了，闆娘在追劇。

哭累了，冠瑋吸了吸鼻子起身要離開，他掏出了錢放在櫃檯，問

「那我愛你的內容是什麼？」

闆娘收下了錢，幫他開了玻璃門，看著他回

「等你不是單身狗再來點吧。」她笑。

他真楞了，看著闆娘，隨後笑了。

「好。」他笑著回。

然後，步出了愛愛飯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