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是需要練習的，溝通也是。

依循著指示方向，我們排隊等著高鐵進站。看看手錶還有二十分鐘左右，我拿起手上的票卡，開始慢慢教她車次怎麼看、要去哪個月台、會經過哪些站、在哪一節車廂上車、還有要怎麼退換票以及去哪裡轉成交通工具等等，她一副認真聽的樣子，我覺得甚是可愛。

她，是我媽，一個還小的女孩。

話題回到前一晚的餐桌上，我在家族聚會上調侃我媽已經問了我同樣的問題三遍了，而且這種事經常發生，餐桌另一頭的阿姨為她的妹妹打抱不平，強調我們小時候不也是同樣的問題一直問一直問媽媽都沒嫌煩了，於是我沒好氣地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我還在上大班時媽媽就嚴厲的告誡我不懂的事自己去查字典，不要煩她，我心底暗自希望能為小時候的自己平反，但局勢演變竟是，阿姨一手捧著熱湯一手拿著筷子，搭配一雙銳利的眼睛透過佈滿熱湯霧氣的眼鏡望向我說 : 「那是因為你媽不懂。」，氣氛瞬間凍結，阿姨一口氣地將熱湯喝下，然後發出筷子攪動碗底菜渣的聲音。

「那是因為你媽不懂。」這句話讓我對世界行使了緘默權，直至睡前都沒再開口說話。所有的積怨、排斥和矛盾都直指這句話是一切的根源，心底五味雜陳。

對於我媽，相較於承認自己的不瞭解，責罵、喝斥和情緒勒索更顯得有用且容易許多，並能築起了一道威嚴和自尊的高牆。而我在這樣長期的薰陶下，為了避免挨罵，從小便養成了受傷不喊疼也不哭鬧，還會針對受傷的狀況擦不同的藥；長大後在外住宿出了車禍，能自己去開刀然後照料好生活，連保險公司理賠和補助申請都一併處理妥當。最終我得出兩人的相處之道便是，必須讓我的生活看起來一帆風順，其餘旁枝末節的小插曲都只是討罵。

後來我成為獨立但卻和她一樣的人。

我無法忍受她不懂也不願意自己去尋找答案，面對她的求助我時常發怒或是冷暴力，就像要她也走過我的童年一樣。

「那是因為你媽不懂。」這句話像是將我從過去層層的局限和綑綁中釋放出來。自從爺爺拋棄她後，她就再也沒有長大了，她不懂如何表達愛、不知道可以承認脆弱、不明白怎麼和人溝通、她甚至不知道她在我的童年留下多大的陰影。明白了她的處境後我也好想哭，但總得有人做些改變，於是我拉著她一起走在療癒的路上。

每當她無意識使用情緒來取代她的溝通能力時，我都強迫自己放下雙方的情緒好好的深呼吸後，平和的反問這段對話是不是哪裡有誤會，然後表達清楚立場以及我真正的心意，而後她漸漸地也能慢慢試著放下一點防衛、釋出一點愛。

我想她是上天賜給我的天使，是我的人生導師。她讓我明白，我有身體的衝動，但我也有遠多於身體的意識，透過與她的相處互動，慢慢地去體悟和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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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喔」

「下次先叫媽媽不要講話 先聽你說」，媽媽傳訊息給正在工作的我。

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等，等冷靜後的她才是我真正的媽媽。

我按了送出鍵，另一頭的手機跳出了新訊息，上頭寫著；

「我們都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