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荒魂歸塵─第三章：塵沙的恩惠(3-3)

他是一名奴匠。曾經被那勒岡剝奪自由與人性，僅為打造巔峰極致的鎧甲與武器而生的奴隸。現在，他在這個陰不見光、滿是濕氣與塵灰的陰冷洞窟裡苟且偷生。

迪奈注意到老者身旁的營帳裡有一張桌子。

桌上擺著兩顆矮人的頭骨。

奴匠曾經有家人以及他的族人。他們曾經一起在這生活。

迪奈曾奪走許多奴匠的性命。

奴匠是安索最堅韌也最悲催的族群。他們的組成來自矮人、地穴人，或者任何身有殘疾的生靈……只要那雙手還能動，他們就會被抓去當奴匠，為那勒岡貪婪的企圖心付出勞力與血汗。他們天生就失去自由，不論走到哪都只有被唾棄、歧視的份。曾經軍團裡的鐵匠在喝下幾杯酒後，憤恨不平的對他說：「那勒岡的鐵匠遠比我們優秀多了！他們總是能打造出比我優秀的創作……但，他們卻活在慘無人道的世界。這是在糟蹋他們的優秀！我無法釋懷，但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該為他們憤怒，還是繼續忌妒他們……」

他對奴匠沒有恨。更多的，是憐憫。

從他還是個普通士兵，再到拿起塵劍、成為只為復仇而生的孤行者……他殺害無辜的奴匠。除了因為他們為那勒岡打造武器，在被喬洛伐特的孬種們拋下之後，奴匠殘餘的人生就只能在無盡的絕望與恐懼中哀嚎著自己的淒慘……他看過太多了。套在奴匠身上過於緊密、致使他們的肉體腐爛的鎖鏈與腳鐐，他深知即使好心替解下束縛，他們也未必能活下來。他們可能會被凌虐，被遺棄，被疾病蠶食……解救對他們而言只是在延長死亡、加深痛苦。

因此迪奈殺了他們。出於憐憫。

現在，他的眼前卻有一名活生生的奴匠。在他一生中唯一沒有死在他劍下的奴匠。奴匠質問了他。

「我什麼都不是。」迪奈終於回答。「這把劍，是有人引導我去取它。」

奴匠發出迂長的嘆息。他表露出了有別於先前的平淡較為起伏的情緒。迪奈猜不透奴匠為何會如此反應。現在的奴匠臉上寫盡了同情與惋惜之意；這更讓迪奈不明白了。他到底想說什麼？

只見奴匠沒有再說半句話，自顧自地起身走向熔爐，留下迪奈待在原地；奴匠搬起一根又一根骨頭，以鐵鎚一一敲碎。接著，他將骨頭倒入冶煉台裡，從熔爐取出發燙的岩塊，送進冶煉台的爐口，直盯著發滾的泡沫，一動也不動。

對於迪奈滿是困惑的眼神，奴匠絲毫沒有半點要為他解惑的意思。無奈之下，迪奈只好繼續完成他的裁縫工作。他妥善運用所有布料，俐落地縫製出合身的衣褲；當他開始替最後一層縫線做收口時，他迫不及待褪下緊繃的皮革衣物，將親手製作的衣褲替換上來。這下他感覺好多了，活動起來也沒那麼不自在。

當他正想著要把皮革衣物還給奴匠時，他發現皮革衣物上頭有不少被火燒蛀的痕跡，以及一些明顯是為娛樂孩童而編上的奇妙花紋。迪奈不經意望向營帳裡的頭骨，一大一小，他立刻會意過來。他將衣物放到頭骨旁邊。

他到現在還不明白奴匠為何要帶他來這，他那欲言又止的態度又是什麼意思？不管怎麼說，迪奈還有要務在身。如果奴匠渴求的是痛快的死亡──就像過去他所遭遇的那些奴匠們一樣──他能乾脆應允；如果他不過是孤獨尋求陪伴的老翁，他恕不奉陪；如果他只是同情他，誤以為自己是需要幫助的流浪者、一位逃兵……只能說，他錯了。他還有要務在身。他得找到那勒岡王，他要親手毀滅福旦沉溺的繁榮，讓他們墮入絕望與悲恨，就像當初的他一樣。

他得立刻踏上旅途，即使在這片茫然的沙漠中路途顯得渺渺無從。

「我在這待得夠久了。我得走了。」迪奈向奴匠告別。

奴匠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頭看著他。「走？你能走去哪，又能走多遠？」

面對奴匠連番追問，迪奈感到不解。

「你要以那副模樣去面對你的敵人？你在開玩笑？」奴匠接著說，迪奈這才望了望自己：沒錯，現在的他沒有任何一件護身鎧甲。這其實令他很沒安全感；但他也很清楚，他不會死。所以即使沒有防具，他依然有辦法解決任何敵人。沙塵會再次連結他的靈魂與肉體；再怎麼慘烈的死亡他都已視為皮肉之痛。眨眼之間，他便能以完整而殘破的身姿重新與敵人對峙。這一路上他都是這麼走來的。

奴匠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默默嘆了口氣。

就在迪奈轉身朝向出口時，奴匠叫住了他。

「我把你帶來這裡是因為我有所求。我要你幫我一個忙。從這裡出去往西走，那裡有塵沙教團過去留下的堡壘。我要你替我找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迪奈問。

「一個對我而言十分珍貴的東西，只是……連我都忘記它該長什麼樣子。該死的，我的記憶為何會是有缺陷的？」奴匠壓抑住急促的呼吸，以略帶激昂的語氣繼續說。「但是我知道，它就在那。而且我更知道；負沙者，你會替我找到它，你絕對有辦法把它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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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專題：「奇幻寫作事：想像世界的創作旅程」 ｜「Moonrogu短篇小說集」｜「奧革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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