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05|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咬文嚼字:移民、走難、他鄉

筆者去年曾經撰文,抒發相關情愫(1),半年後,又遇上類近話題。
近日與親友談及BNO移英等等話題,言談間大家用上不同字眼描述同一行動:他說移民,我云走難。他反對我如此描述,認為走難一說非常負面,何苦為「移民」英國的親友添加愁緒?我就認為「走難」才能準確表達眼前種種事實,尤其突顯香港如何水深火熱。
如何較全面一點形容過去一年多離散港人實況?「走難」這個論述確有偏差,「移民」也非全然誤導,然而清楚定義又如何?我們的困境不會因定義精準而迎刃而解。咬文嚼字非我所欲,但動過腦筋,總會減少種種誤會或一廂情願。
「移民」說之誤在於:移民本應是一個審慎抉擇,因為涉及連根拔起、再植異鄉土壤這個大工程,影響起碼兩代人的一生,宜從長計議,妥善安排。然而與一些透過BNO Visa移英人士的對談,發現這回移英「風潮」,大部份都不是2019年之前已開展的精心部署,部份人甚至從未踏足英倫三島。

移民 又再移民

不需覺得奇怪。問一問父執輩,有多少是少年時曾踏足香港,看見香港的好,然後用心部署「來港定居」的?再問一問97前後移民美加澳紐的親友,其部署與這回移英何其相似?例如處理兩地物業與延續孩子學業等。移英雖然有點倉促,但真的有一點「移民」部署,說成移民,不算大錯。
香港本來就是個難民城市。歷次天災戰禍或政治運動後,香港都成為內地難民逃亡目的地或移民海外的跳板之一。故此「既走難,亦移民」,本來就是我們部份父執輩留下的「榜樣」。
筆者很多父執輩正是跨過深圳河的偷渡者。今天回望,筆者曾經問自己為何在成長過程中,幾乎未有考慮過移民?為何這麼(過份)「樂觀」?也許因為幸運:香港曾經享受了由70年代到90年代的繁華穩定、法治清廉,以港為家不欲外逃的「不需走難」想法,已漸漸深入某幾代人的骨子裡。假如沒有1989年六四的震盪,並爾後大量港人移民再回流,香港未必會成為集地球種種國籍的本地居民於一身的大都會。
只是,部份回流港人,做夢也估計不到要「再回流/再移民」。
我們某程度重拾父執輩(偷渡來港)加上親友們(97移民)的舊經驗:相比之下,比父執輩掌握多一點資訊,沒有他們那麼倉促,但比諸97前後的移民,真的急了一點。

走難 匆忙走難

急,因為我們感到危在旦夕,局勢變化之快,令我們措手不及,難以事事周詳部署。故此,我難以認同這次移英風潮是「往常那樣辦移民」。沒有2019年的反送中,怎會醞釀出今日局面,使人萌生去意?家有孩童的,更感受到那種子女將會被拐帶的焦慮。
了解今次風潮的「跳跑走難」本質,可以令我們不會把落腳英倫這回事,塗抹成浪漫詩意,並且叫自己多一點豁達,適應變遷,例如:急忙離開,難免留下遺憾,不能與所有的親友好好說再見;明白要有點「鉛華盡洗」的準備,不會奢望可以延續在香港的工作、生活、消費模式;也不能太在意別人說三道四,例如甚麼二等公民等等。
「走難」一說真的很負面,但貼近現實。然而,也有其不盡不實之處:那有走難如此輕鬆,不需住在難民營?部份人幾乎可以把香港舊居的大小家當,全部移送英倫,這種逃亡是否有點奢侈?加上父執輩欠缺的現代通訊科技,天涯若比鄰,確實避開了不少「走難」困擾。
稍覺安慰的是:曾在「英殖」環境下成長的香港人,很快就適應並投入英倫三島的生活,不用長期當「難民」。大量上載到YouTube的港人在英衣食住行點滴,可作佐證。
最後,走難只是一時劇變,安定下來了,總要問一問:未來呢?

他鄉 志在他鄉

離散港人中,有些人稍為安定了,就作出行動,嘗試抓回一些東西。YouTuber繼續拍攝經營Channel,時事評論員繼續發聲評論,新聞工作者嘗試網上報新聞……
筆者不甘心自己成長的地方,無論器物、制度、歌謠、文章、味道、記憶,都被急速清洗,肆意破壞棄置。這一切,經過他們一番努力,能夠在他鄉保存、重現嗎?或許拯救不了,只留下一堆歷史名稱?天曉得。
1949年前後抵達香港這個「逃城」的人,來自五湖四海,既有形形役役的蟻民,亦有文人、武術教頭(2)、藝術家、中醫、智識份子、神職人員、工匠、商人、廚師……等等。大部份人縱使要糊口續命討生活,掙扎求存之餘,漸漸在香港延續承傳了一番事業。香港厚重的文化底子,正是由他們奠定,一層一層鋪設起來。
離散港人,會重蹈類似的舊路嗎?也是天曉得,急躁不了。
香港如羅馬,不是一夜之間爆出來的。
註/延伸閱讀:
(1) 《樂意飄泊或離開舞會?賞析〈風的形狀〉與〈係咁先啦〉》 https://vocus.cc/article/61420429fd89780001d1048c
(2) 《讀書誌:〈武者 — 香港武林口述歷史〉》 https://vocus.cc/article/5b5a67dbfd8978000119b9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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