咁係因為我悲觀──香港未來的變化？

認真，任何認識我的人該早知道我本來就悲觀，屬於凡事先預設最壞狀況再說的那種人。這樣的我，當然看不到香港「由治及興」的好處。

離開香港一年多，有了時間和空間上的距離，似乎終於可以定過神來回頭觀察這個我活了幾十年的城市，正在發生什麼變化以及將會變成怎樣。我沒有任何特殊學術或身份背景，僅僅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靠著常識和主觀的個人觀察，所以以下的預測，大家看看就好。

我覺得香港到底會變成怎樣？

短期內不會有大變化但洗牌已經開始

短期內大概不會有什麼重大變化，特別是在全球經濟下行和局勢動盪不安的大環境中，香港各方面的劣化都能夠用這背景去解釋，一時之間不會特別明顯。

只是香港本地的既得利益群體，大概會先經歷一波洗牌。可能是主動撤資（看形勢不對先溜，直接離開香港），或者被逼害離場（趁經濟差給你補個尾刀），反正有油水可撈的事情，現在不會輪到你香港人，在新政體中比你更有優勢的中國團體和公司，會很快就取而代之。不過，對一般普通人來說，大概不會馬上感覺到太大變化。很多服務可能會換個名稱（或甚至不換），背後老闆換個名字，但還是如常運作──真正感覺到有影響還是在以後。文化上的轉變和入侵，會透過這些營運方式、公司文化的改變等等，一點點改變整個香港社會。

留下來的香港人之一

首先當然是那些早早就自我認同是中國人，現在滿心高興無縫接軌回歸祖國懷抱的人。他們早就覺得跟中國融合只有好處，擁抱大灣區生活圈。短時間內，他們會享受到各種便利，例如各種更便宜的物價和便利的服務。但由於香港的制度優勢正在崩盤，香港人能賺錢的生意，也會被中國更低廉的成本和人力鬥到死。受薪階級一時間大概感受不到，甚至會享受到香港人因人才大量流失而出現的加薪甚至升職優待。可是當公司本身都捱不住之後，減薪和裁員潮就會出現。當越來越多投資者、老闆和管理層都是中國出身的新香港人，他們自然也會傾向聘用同聲同氣、懂得中國特色潛規則的中國人。這可不是多看幾套陸劇和上上小紅書就能惡補的。香港人熟識本地市場的優勢，也很快就會因環境大幅改變而消失。

所以聰明的話，大概會盡早搬離香港直接到大灣區置業工作，以求撤底融入中國人社會。

而且，這批自我身份認同直接回歸祖國的人，他們的未來，自然也就掛在中國身上。但要說是共榮共存，可能太樂觀了點。因為中國好，他們可能但未必會一起好。但中國不好，他們肯定不好甚至更不好。正如我過去不斷重複：無論香港人再怎麼表忠，他們都不會真心把你當「自己人」。什麼時候要找代罪羔羊，一定會先算你一份。

這類人，我只能想像他們將會要不斷表忠和洗刷香港人身份，證明自己是實實在在的中國人。順利的話他們就能跟中國共榮共存，不順利的話就會兩面不是人。

留下來的香港人之二

仍然有很多堅持某種信念和香港人身份的人留在香港。這當中，我不只是單指那些堅持政治信念的人，也有一些其實主要不是為政治信念但仍然守著某種香港價值觀的人。即使制度和環境改變，他們還是會想要維護和改善社會。比如說動保、環保、關顧無家者等等等等。甚至有可能只是某種道德操守，部分宗教信仰也算在當中。

但是很可惜，哪怕這當中有些人其實對政治毫無興趣，但還是會一同遭殃。因為極權社會本身就跟公民社會對立，對社會有某種熱情和責任感的人，在極權社會中都屬於危險份子。因為它不需要你為社會發展出謀獻策，你死老百姓憑什麼指手劃腳？聚眾和推動變化更是可疑。極權社會的理想是每個人都是處處防範他人的孤島，盲目地順從上而下的指令。

所以這一類留港者，他們的處境會越來越困難。要不咬緊牙關默默忍受社會劇變（他們最能感受得到），或者忍不住乾脆肉身翻牆，或者嘗試痛苦地陽奉陰違，再不然真的可能會被逼到精神和心理扭曲。他們面對的打壓和困境，也會越來越難得到其他留在香港的香港人理解和支持（諷刺的是，到時可能反倒是海外的香港人能共鳴和明白他們）。因為他們不甘於相信「只要服從就一切安好」的謊言，也會嘗試一再提醒其他人「社會一片祥和歲月靜好」是假像，這裡那裡仍然有問題。於是對第一和第三類人來說，這些人是麻煩製造者而且誇大香港的惡化，可能會連累他們，他們很可能會配合政府將這些人消音或對他們的打壓視而不見。

我真心希望這類人能盡快強化自己可以信賴的人脈，他們必須互相幫助。而他們的對手最擅長的就是分化。私心而言，我其實情願他們低調再低調地保護自己。

他們會是承受各種壓迫的主要目標，執政者最終目標是剝奪他們的聲音和存在證明。代他們發聲和證明他們的存在，就是我們這些離散香港人的責任。

留下來的香港人之三

這部份可能最多。也就是不管天怎麼變，還是得要生活的「沉默大多數」。為了生活，不管內在怎麼想也不得不順應變化。不管是有意識的妥協迎合，還是無意識的隨眾默默適應，還是被逼陽奉陰違忍痛配合，結果表現出來都會是漸漸配合香港的南深圳化，漸漸潛移默化接受了新的價值觀和社會潛規則，接受「中國香港人」的身份。這裡沒有任何貶義，因為我覺得求生求存是基本人性。特別是你必須妥協去換取生存空間時，那種自我否定是十分痛苦的，相對地想辦法自我合理化也算是某種避免發瘋的本能。

大概也是這段時間吧，我猜海外香港人與留港香港人的矛盾會加倍白熱化。因為有一些留港的香港人看著離港的香港人會像看到過去的自己，而現在的自己「覺今是而昨非」，會更加無法忍受海外港人「代言」香港人。又或者覺得海外港人站着說話不腰疼，不能理解香港的實際狀況。海外港人必然會被新國籍和新環境影響，留港港人也快速地被強制中國人化，雙方分歧會越來越多。這種爭執，恐怕也會包括仍然最在乎香港人身份價值觀的第二類人。最壞的情況，就是「香港人」這個太遲誕生和來不及牢固的身份認同，會在這些爭執中瓦解。

這當中有一部份人會轉向第一類，他們也許能順利埋葬香港人身份融入新香港社會，身份認同漸漸被中國人取代，價值觀也會漸漸趨同。有一部份人甚至會覺得狀況變好了（例如剛好在洗牌過程中成功進入新的得益階級）。當然，也許亦有人始終沒法適應乾脆直接加入離散港人行列。但我相信，漸漸適應會是大多數。換句話說，就是「溫水煮蛙」順利執行的結果。不管是覺得溫泉還好泡的蛙，還是手腳被綁跳不出去的蛙。在那之後，哪怕外人看他們變化有多大，熟到遍體通紅，但問他們的話，他們會覺得自己和香港是有變化但變化不大，反正外面的世界也是每天在變可不是？每天光為柴米油鹽奔波就夠煩惱了，這一點還不是跟過去一樣，總之吞下不滿，盡量隨遇而安。

如果我沒法離開香港，很可能也會是其中一份子，所以不太可能會怪責這些人的變化。要我說的話，我們是棄守了香港土地來守住某些香港價值。而他們只能放棄某些香港價值換取死守香港土地。大家都不相伯仲，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香港從金漆招牌變成負資產

我比較悲觀的預測，是在新香港裡，「香港」以及「香港人」這些標籤最終將會淪為負資產。這根本不需要任何政策上的強行推送，只要在一般民間生活和氣氛中默默形成這種趨勢就夠了。以前的香港是塊金漆招牌，它代表了某種質素和品味，是對外的窗口。但在新香港，「香港Hong Kong」會變成一種落後、敗犬、愚蠢和無用的代名詞，自認香港人會被視為妨礙社會和諧和不適應變化，令人覺得羞恥，也是可疑漢奸的標籤。簡單說就是從前中國人有多羡慕香港和香港人，將來就會有多鄙視和嫌棄香港和香港人。香港這名號變成負資產後，應該會有不少人選擇隱藏甚至切割這個標籤。

不過以上說的是民間，官方當然不會。到時說不定會出現很詭異的情況，也就是香港政府以及中國官員為了面子還是會剎有介事地對外宣傳和維護「香港XiāngGǎng」這個招牌，但同一時間，新社會對內卻已經形成鄙視原生香港人和舊香港事物的鄙視鏈（仔細想想這也有夠doublespeak了）。畢竟香港實際上可以說是「被吞拼」，新移民人口和香港人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少「讓我們彼此尊重對方的不同，和平共存」的空間，因為雙方有上下權勢落差。香港人不再是香港的主人，哪怕在人口數量上仍然佔大多數也好，也一樣會被邊緣化。所謂的「地頭蟲」優勢，可能沒法固守多久就會被消弭。

在以前，我們還會想像香港被人口洗牌是因為有很多中國人會想搬入香港。但看看現在打理香港的那些人，就知道他們像一個美術能力只有小學生程度的外行人，硬要「修復」古董名畫一樣，只會做成不可逆轉的破壞。當爛船尚有三分釘的三分釘都沒有了，香港變成甚至連中國優材和有錢人也不屑來的地方，甚至連窮遊香港也沒價值了。到時香港的破敗，可能會被歸究於因為沒有全然中國化，各種各樣前朝留下的事物都會成為「罪因」，也許會更撤底的去殖。然後，就真的沒什麼剩下了。

我曾跟朋友說過，香港的地名和街道會不會被改名就是一個很明顯的指標。而我甚至覺得那不一定會是上而下的政策要求。

但是至少，只要有著適應社會倒退的心理預備，這些留港的香港人還是能生存──如果沒有更多黑天鵝出現的話。

咁如果我更悲觀，我會見到什麼？

留港港人的未來完全取決於中國的變化。

由於武肺停擺地球一年加上英美加救生艇移民潮，某程度上可能已經避免了最糟的bad ending。例如不服氣的香港人與港共政府繼續困獸鬥，中共只好一再加強鎮壓和高壓管治，然後民間反擊情緒更強，最終也許真的會爆發更慘烈的流血衝突甚至新疆化。

但是在大規模移民潮和走資已成事實的現在，說得難聽一點，是我們這些離散港人斷定敗局已定選擇棄守。香港自然就不會平白無故出現集中營之類的東西。因為根本沒必要，因為佔領已經成功，剩下要做的只是招降和處理戰俘而己。

但是，萬一中國局勢出現突變，以上所有狀況都會改變。那恐怕不只是對香港而是會帶來全球性的影響了。

那時候到底會變成怎樣，恐怕只有天知道。像我這種普通人即使現在去推想預測，大概也沒有什麼意義。

但是最後我還想補充一點：經濟差，或者變窮，雖然很糟糕，但不是最糟糕的變化。人生在世最悲慘和可怕的處境，是被消音。那遠遠不只是「失去言論自由」那麼表面的事。

留港港人請注意和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