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荒魂歸塵─第三章：塵沙的恩惠(3-5)

正當子沙趨近，而迪奈握起塵劍準備應付時，奇妙的事發生了：子沙們在迪奈身旁盤旋一會，接著就像是受到驚嚇般，順著沙塵暴餘下的風勢逃走了。

望著在漫天昏黃中仍顯眼的子沙，迪奈摸了摸鎧甲。內心一股喜悅不由得竄升起來。

果然是副好鎧甲。

熬過沙塵暴的侵襲，迪奈順利循著殞日的指引，找到奴匠口中所說位在西方的塵沙教團堡壘。一座古老滄桑歷經戰損，刻鑿無數傷痕與光榮的廢棄堡壘。

堡壘並不大，與其說是堡壘，其實更像是數棟三、四層樓高的住宅拼湊起來的聚落，塔樓牆沿設有可供巡邏兵行走的窄城垣道；每隔一段路都有橋梁可互相通行，有些甚至能直達城牆，方便士兵迅速集結抵禦來犯的敵人；牆面、塔柱，幾乎都有可供箭矢或投石擲放的彈孔，只是這些彈孔多半崩裂。

堡壘大門的門板已經不知所蹤。迪奈大搖大擺走入堡壘。他沒聽見塵沙狂徒讓人煩躁不已的古怪喊叫，也沒看到沙魔與受到馴服的子沙在空氣凝聚、準備應敵。堡壘明顯已經沒有任何人居住，這裡除了古老的石牆與沙子外，甚麼都沒有留下。

迪奈伸頭探進大門正對面的禮拜堂。對於塵沙教團來說，禮拜堂形同於他們的會議大廳，更是聖地；他們總是會在例行膜拜聖禮後立刻展開重要的軍事會議，討論要將死亡的塵霾帶向哪些敵人的所在之地。

禮拜堂通常擺有對塵沙教團而言極其重要的物品。除了具有儀式性的明火燭台與奉龕、人髮毯，還有用於分析戰略的軍事地圖、兵推棋以及象徵達之存在的沙之幟巾……然而此時此刻，迪奈卻只看到禮拜堂裡堆了好幾座厚厚高高的小沙丘。禮拜堂內的一切全都被掩埋在沙堆下。

堡壘不只被遺棄，它甚至還被遺棄好一段時間；即便堡壘荒廢了，塵沙教團應該不至於會怠慢任何一座禮拜堂才對。迪奈所知道的塵沙狂徒就算面臨敗走頹勢，也會停下腳步，細心呵護他們所經過的禮拜堂，確保禮拜堂內的整潔與儀式感──塵沙教團就是如此偏執卻又虔誠的組織。因此當迪奈目睹禮拜堂被沙子堵塞的景象，他立刻明白這整片沙漠的塵沙教團早就被那勒岡屠戮殆盡。

奴匠究竟希望他找到什麼呢？

曾經淪為喬洛伐特階下囚的奴隸在塵沙教團手裡失去了某種東西，他只能這麼認為。

迪奈試著挖開禮拜堂裡的小沙丘。可是不論他怎麼挖，自上頭滑落的沙總是會掩蓋他的努力；好不容易他才勉強從沙丘裡拉出一節疑似骸骨的物體，但物體很快就因為他過分用力的拉扯而化為粉碎──迪奈確信這是一盞明火燭台。他不認為這是奴匠要找的東西。

儘管如此猜想，迪奈還是費了點功夫持續挖掘；只不過，不管他是找到缺了腳的矮凳、桌巾、地圖的碎片、雕骨壺，甚至是曾經描繪了塵沙神畫像的石板……若說喬洛伐特有最頂尖的鐵匠，那麼塵沙教團便擁有高超的藝術工藝。塵沙教團的產物一直都是奴比安商人口中品質絕佳且耐用的商品。然而當迪奈找到它們，它們幾乎一下子就壞了，沒能在他手中多停留一陣子。迪奈開始確信禮拜堂裡已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完好無損。它們早在沙埋下朽壞。

迪奈走出禮拜堂後又花了點時間將堡壘的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逛了一遍。果不其然，堡壘內部舉目所及的地方全都是沙子。雖然偶爾能見到掛在牆上完好保存的骨具、繪飾，但迪奈再也不敢去觸碰它們了。迪奈深怕手賤亂碰，這些好不容易留下來的「遺物」又會化為粉塵；他雖然對塵沙教團沒什麼敬意，但屢次毀壞他們的東西，多少還是讓迪奈有些罪惡感。

走過整個堡壘後，迪奈最後在一座地下監牢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緊閉的骸骨大門，讓迪奈想起以前為了拯救被塵沙教團抓走的同袍，攻入教團陣地並破壞牢籠後，卻發現他們全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有傳言認為，塵沙教團一直在秘密進行著某種實驗。沙魔恰巧是實驗產物，但塵沙教團並不滿足於沙魔那過分無理、能輕易凌駕戰場的強大力量；他們一直苦心鑽研，期望創造出某種更勝於沙魔的東西；只是直到奴比安人與塵沙教團長久以來的衝突隨著浩大戰爭的發生戛然而止，迪奈便未曾再聽聞相關消息，僅僅只能從過去同袍們慘不忍睹的死相，想像他們大概歷經了什麼樣的折磨──不對，是根本無法想像。

半張溶解的面容，破開的胸膛，如花綻開的肌肉與分離的骨頭……迪奈一直想不透，人的身體究竟要受到多嚴重的虐待才會變成那副慘狀？

舉起解放鋒芒的塵劍，迪奈輕易劃開骸骨大門。塵封許久的灰塵氣味隨著映入眼簾的黑暗撲鼻而來；才剛踏在門內的台階，迪奈便聽到腳底傳來清脆的折斷聲。利用外頭的光線低頭一看，他看到一隻被薄皮包覆的尺骨被他踩成兩斷；迪奈再抬頭環視整個監牢，才發現監牢已經成了慘烈的死亡墳場。

地面滿是乾枯的死屍。

迪奈注意到這些亡者生前生前似乎有很強烈的逃生慾望。他們最後奮力掙扎的身姿，透露他們曾經拚了命也想往大門逃走。只是他們失敗了。

迪奈小心越過了幾具遺體。但他很快就發現要是想避開遺體，那麼監牢裡根本沒有可以立足的空間……這裡埋葬了數以百計的奴隸。

從部分未完全腐敗的服飾、毛髮與乾癟皮膚上的紋身來看，他們多是奴比安人、祖特烈人、矮人、地穴人……只是他們都死了，因為某種因素而死；他們生前肯定是遇上了什麼不得了的麻煩，才會如此驚慌地想逃跑，卻無能為力。

迪奈注意到一部分屍體的死法令他有種熟悉感。這些屍體多呈現骨肉明顯分離的狀態。骸骨彷彿具生命意志般自肉體掙扎而出，試圖要擺脫肉身的侷限，卻又在骨骼伸入空氣之時停滯下來──就如那些被拘禁的同袍們一樣。

霎時間，迪奈想起在拉出同袍們的遺體後所發生的事。

那些同袍並未真正死亡，他們的遺骸復甦了；在塵沙教團回頭反擊的那個夜晚，他們敵我不分，以削尖的指爪與生前精通的武藝，將所有目睹之物大卸八塊。

當時的他們猶如深淵邪物般覆滿不祥的黑色。

迪奈胸前的項鍊突然有了動靜。

他下意識拿起項鍊，擺在眼前，用著遲疑的眼神與潤紅飽滿的眼珠寶石對視；他到現在還很懷疑亡淵魔女將這項鍊強加於他的目的為何。

但現狀顯然不容他多思慮這點事了。

項鍊晃動。忽然之間，迪奈居然能透過寶石的眼光洞察到亡者們的遺體起了奇妙的變化；他看到蒙上沙塵與灰朽的屍骨依稀泛起一層不太明顯的紅光，而且越發紅潤。

正當迪奈因感到詭異而匆忙移開項鍊、紅光也隨之消淡之際，肉眼可見的詭異之黑卻悄然自屍骨竄出，如飢渴的掘食蟲玷汙起亡者們的遺骸。

粉末狀的黑色一下就佔據了一具又一具屍體。骸骨在黑色的壟罩下發出駭人的抖動；碎散的關節重新組織，嘎吱嘎吱的噪音此起彼落。失去靈魂的亡者們無視自身的殘缺與時間的啃蝕，透過某種邪氣的力量以堅挺的姿態重新站立起來。

亡者們復甦了。他們注意到監牢裡唯一的生靈。

粗劣恐怖的血盆大口發出駭人的顫抖。他們將迪奈團團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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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專題：「奇幻寫作事：想像世界的創作旅程」 ｜「Moonrogu短篇小說集」｜「奧革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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