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同行的津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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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
離開五所川原,拿著復古的厚厚小車票,搭上津輕列車夏日限定的「風鈴列車」,車廂內掛著多串清脆風鈴,車晃風動,炎夏裡發出冰塊碰撞的清音。座位舊而寬敞,我獨坐窗邊。每個窗台上都有一張對摺黑色紙卡,裏頭印著太宰治的文章〈海〉。
只有一節車廂的列車緩緩行駛,車掌小姐拿起麥克風介紹,我半懂的聽她介紹沿途景點及太宰治。風鈴玎玲玲,像潤玉相碰,窗外是大片翠綠水田,偶見黃澄澄的向日葵,再遠處是山。接著車掌小姐朗誦〈海〉,富有情感的語調詮釋文中父女對話。車窗外沒有湛藍的大海,只有稻田、天空、山,我記得太宰治說自己十歲前都住在津輕平原上,未見過海。
到達金木小小車站。旅人至此唯一方向是斜陽館,一路上沒有什麼店家,更少行人,下著雨天氣轉涼,我們先至斜陽館對面的物產館用餐。我點了一碗叫「太宰治」的拉麵,醬油味加上海帶嫩芽的海味、蔥花、箭筍還有兩片叉燒肉,據說是太宰治喜歡的家鄉口味。我猜他會啼笑皆非,自己的名字成了拉麵名,不過也可以想像,他會將此寫成逗人歡笑、自諷的笑料。
隨著碗內水位降低,發現內有玄機,碗壁與碗底似有文句,在湯水搖盪間,我似乎看到《津輕》裡的文句。於是湯頭再怎麼鹹,我也要喝完以得知真相!
事實上,我只是將湯水倒進另一空碗,過鹹的湯水如海。終於看到太宰治拉麵的碗底,是《津輕》的最後一段話語!我太興奮了,這句就是當時閱讀《津輕》時,令我百感交集、印象深刻的文句,竟從書籍的末頁來到碗底:
「讀者們再會了!倘若一命尚存,我們來日再會!請帶著勇氣向前走!切勿絕望!那麼,失陪了!」
這些話語我細嚼再三。是誰一命尚存呢?身為讀者的我當然尚存,才能一睹其作,縱使作者早已逝世,但讀者與作者仍能以神相會,這不也是種再會,如此次我的前來。那他寫的是自己了,自己是否能保存性命,當時他也不敢肯定,雖說在書裡這是段輕鬆的話語,以他一貫幽默聲腔所說,但仍可推測,笑容暗藏的無奈。無論現實生活或文學中,他常扮演小丑,巧笑倩兮取悅親友或讀者,盡嘲弄自我之能事,如其作〈道化之華〉中譯指的是〈小丑之花〉,丑角燦爛的演出搏君一笑,旋即凋謝。
生命的起點,自己無法決定,一出世即進入一命尚存的狀態。每個人不都是未經同意,即被「拋擲」此世。接下來如何生活、面對艱難、造就意義,都得自己設法面對。生與死始終在太宰治每個念頭徘徊,在〈論我的半生〉他寫自己:「一心渴望盡快逃離這種生活的恐怖。我從小一直在想的,都是如何告別人世的念頭。」然而,死之訴求不也來自對生命一再反思。在一命尚存時,如何度過難耐的生活,只能「帶著勇氣向前走」,繼續戴上面具,故作自信、堅強走下去,。
太宰治以其經典的絕望之姿,卻鼓勵讀者切勿絕望,此中諷刺的張力不小。不過,我也這麼相信,這是他對自己的鼓勵,以笑容維護脆弱到不行的自尊,勇敢走下去,一面拍拍自己「切勿絕望」!
對他來說,這必是生而為人的無奈之處──「恆脆弱,故作倩笑之姿,故作道化之華,以得眾人喧笑,以得歡鬧中暗自啜泣之餘地。」讀者我如此下眉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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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鳩莉娜在夜裡流下淚水,因那些難以抵禦的憂鬱。有時我這麼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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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旅程也許在翻到《津輕》一書時,已冥冥注定。我將帶著執迷,踏上日本東北,搭上列車從仙台一路直北,前往津輕,一探青森的海水、金木的田野、平野後的岩木山、太宰治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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