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3|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小說連載 斷簡 七十七

守道聽著迷惘,自己讀書全憑喜好,只覺自由,從不曾在字裡行間承載著這樣的重負,他看著江承林略微佝僂的身影,覺得這人方才的話音離自己很遠,像來自一塊浮在塵寰之上,方位、界域都不甚明朗的淨土上。
這世界的種種可能之中,或許真的有人會主動去承擔重負,丁守道並不否定這種可能性,他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在什麼狀況下,人會主動趨向於痛苦和壓力?這麼做對那個人本身能有什麼好處?是為了想像中的榮耀嗎?或是為了自身所處的位置和影響力能因此而有所改變。丁守道想,這後一種,就是力量,以這種力量附會官方的治權,可以行生、殺、予、奪之實。歷史上多的是這類的人與故事。但大伯口中陳述的,是他所不能揣測的「另一種」十分無奈、完全與權力和榮耀扯不上丁點關係的人。「守道你也許對此還沒有切身的感受,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碰見用場,又或是碰見過用場,你曾基於這種情感做過些抉擇,只是不自察覺。有時候,那完全不是「責任」或是「義務」,而是你就會想這麼做。在人群之中,或許因於某些機緣、巧合、興趣或是目的,一個人知道了某些別人不知道的事,他就是會主動站在「知情者」的位置上去引領他人、就是會想讓別人跟你同樣成為知情者。這就像你看見一個小孩在黑暗中尋路,如果這時你手上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可以照見一點前途,你會不會想把這一點光亮也分給他,好讓那個孩子也能看得見路?或者,就像你見某些無知、短見的人行事,你知道這會造成他人的死傷、悲哀、困苦和動蕩,你會不會也想讓這些人知道你所知道的事,以避免悲劇發生?甚至無關於他們說的”悲憫”或是”善行”,我有時也很困惑⋯⋯」守道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那就是因為多情。」江承林全身一震,深深地看著他,良久、良久,終於緩過一口氣來苦笑出聲,輕輕自語:「真是想不到⋯⋯一般人會說-“那就是因為多事”。」
丁守道下了火車,抬起手來看看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六點半了,他以一介良民的自覺,過街老鼠似地迂曲穿過台北火車站前集結抗議的人群,回到店裡,竟生出一種劫後的心情,覺得自己擁有一方天地,像老子曾經描述過的那個小國寡民的世界,自足、安生、與世隔絕。雖然,他不很明白,為什麼外頭一方世界讓他這種小民突然對「與世隔絕」心生嚮往、深深自幸。當晚飯桌上守道異常靜默,他盯著新聞畫面,一邊張嘴扒飯,一邊回想,發現自己完全想不起那場遊行的訴求,只記得那些憤怒、扭曲的臉一一吶喊著什麼,各方在此集散的學生們惶惑恐懼地順從警察的指示、依鼠徑繞著危險的邊境而行。
改朝換代的宮鬥戲碼在「自由中國」的「全國軍民同胞們」眼皮底下赤裸裸地進行著,令他們這些舊人驚心動魄以至於心灰意冷的劇目輪番上演,直至所有常民百姓對政治麻木厭煩,在所有狂熱份子對政治意志猖獗飽滿的頂峯時,丁守道和四頭商量了幾天後,6月7日報紙的工商服務版上有了這樣一則啟事:
南京丁記板鴨店(原南京知味軒)
誠徵學徒乙名
待優、供食宿
意者面洽,非誠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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