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越整個太平洋的另一片大陸,地圖上標誌的那個小點在幼梅的口中是個臨近海濱、四季分明的美麗城市。她為他講述了那裡八重櫻落英繽紛的春季、相較之下特色不明的夏季、楓紅如火的秋季直至大片杉林中霧淞迷離的雪季時,忽然自顧一笑說「我就知道⋯⋯我倆一見面必需從氣候開始,還不得少於半小時。畢竟這麼久了。」為應四頭的預言似的,她幾乎以一模一樣的姿態與節奏,抬起手來,翹出一指,俏皮地亮了亮那只婚戒說:「瞧,我結婚了。」言罷,以守道萬萬不可能逆料的變化,抱著他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大笑:「你這個死人。你還是一點兒也不意外。」情起倉猝,守道僵著身板任她抱著,吶吶說:「我好歹⋯⋯做了點心理準備的。」死人如此艱難地活了過來,輕輕地拍撫她、扶著她的身子離開一點,方便他看見那張哭花了的臉,這才發現她是化了妝的。小心翼翼地問:「這是怎麼了?」她掛著眼淚,甜甜一笑,恢復成一隻美麗、梨花帶雨的狐狸,曼妙轉身,抬手攔車:「你跟不跟我來?」「你肯送我回飯店,我就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守道不安地問:「你難道是一個人回來的?」幼梅以背影作答:「不是一個人,我就不回來了。」
因美和愛意處於被動之勢的人,尤其是男人,都享受過一種夢遊人方能得進入的境界。普遍陳述是「不知怎麼就⋯⋯」,問及過程,總是神情昏昧「不記得」的,而憶及步履,則總是虛步輕移,如在雲端。一夜未歸,若不是四頭的安撫加上放心守道是個大男人,丁有貴幾乎報警。守道對丁有貴不諒情的責問,支吾其詞、鐵了心一個字不交代,向四頭到是吐了實情,陳述大抵無能自外,否則他自度不憋出病來不能了局。明知羅敷有夫,但不知怎麼,那晚他就跟著幼梅上了華國飯店6樓客房。幼梅鎖了門把他安置在床邊,天真帶笑地說:「怎麼回事?看好了喔。」然後就是惡夢的遺迹,他看著幼梅像個專業、鎮靜的脫衣舞孃,近於殘酷地任自己震驚於注視眼前依然年輕的美麗胴體,飽滿的乳房下,兩肋、腰背間大片的淤青,然後擺動修長勻襯的腿,悠悠然轉一圈,讓他看見大腿內側、兩股的皮肉上一道道寬約兩指的新舊傷痕。若說體無完膚,也還未有盡處。幼梅慘然一笑:「我有時都懷疑他是情治單位刑房裡出來的,你知道嗎,他絕對不動那些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我跟這人結婚五年,他從來沒有一次失手,從來不曾讓我出不了門、見不了人。」守道心如刀絞,把她拉近懷裡,瘋狂流淚:「妳怎麼這麼儍!為什麼不報警!為什麼不告他!為什麼不想法子弄死他!為什麼?啊?為什麼?」一切憤怒與不可置信,終於化為一連串不可辨識的模糊,嗚咽以及鼻腔、胸腔內唏哩呼嚕的氣體和液體劇烈地調息,帶著整個身子不住抽動。
原先是飛上遠枝的鳯凰。如今翩翩然回到他的身邊,以一種近於放蕩的姿態跨坐在他身上,他甚至都不曾費半點心力妄求過這樣的事。幼梅溫柔地安撫他、一點一點地著手為他寬衣解帶「我不能,父親一生的事業都抓在余伯伯手上,我們兩家是分不開的交情。老頭子早知道兒子有問題,全北美的心理醫師怕是都找遍了。奇怪,白天裡挺斯文的一個人,一旦上床,一動手脫女人的衣服,那就附魔了」她吹氣如蘭地說「怕死了兒子這癖性禍害了不關情的女人進牢,一輩子出不來。只有把他託付給我,讓我永遠用身子養著他這一點毛病。」守道只能聽,和著眼淚鼻涕吻她。幼梅甜甜蜜蜜說:「別怕碰著我痛。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