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7/16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刈包和花生粉

我對童年之前的記憶十分模糊。為數不多的畫面,繚繞香氣的,是每天下午的四點鐘。
載貨卡車駛返,阿公從高高的駕駛座下車,推開門,我總會又笑又叫著朝他懷裡奔去,絲毫不顧他滿手油污。那是一天中我最喜歡的時間。阿公會騎著老舊的機車,載著我和表哥,穿過街巷,越過左右皆是稻田的小路,到鐵軌旁的一個刈包攤販買點心。
時間正好,排隊的都是附近熟識的人家。熱騰騰蒸籠內的刈包皮剛出爐,放上一片滷得入味的五花肉、再夾一片瘦肉,淋上肉汁,撒一點酸菜、香菜、白糖、花生粉,裹進塑膠袋裡,五元一個。小孩子拎了燙手,阿公總先放在置物格上,和店家打完招呼,把兩個小毛頭拎上車,機車嘟嘟嘟的慢駛返家。有時,藍天雲霞正好,或是麥穗低垂之際,阿公會將機車停在田間的路邊,祖孫三人就地野餐。我打開塑膠袋,熱騰騰的麵皮白胖Q彈,肉料實在,張嘴一口,滿齒鹹甜橫溢,更有一絲花生香,阿公總在買刈包時忘記我對花生過敏,這是年幼的我唯一吃得到花生的機會,內心有一絲絲做壞事的竊喜。幼年時的快樂是這樣簡單。微風徐徐,稻香陣陣,麥浪飄揚。
後來,我讀大學時尋租屋處,吃的第一餐,恰巧也是刈包。就在租屋處路上的便當店(雖然我從沒吃過那家的便當),店家提供的選擇多,全瘦肉、全肥肉、肥瘦混合,可以加荷包蛋,香菜、花生粉也都成了選配,唯一不同的是,酸菜變成了乾癟的榨菜。十三、四年過去,物價自然上漲,一個刈包賣30元。於是,它成了我下課後最常買的點心,有時甚至替代了我的晚餐。我仍維持著年幼的小竊喜,吃著瘦肉刈包,夾香菜、白糖、花生粉,相較之下,榨菜也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
當時,懷抱著小小竊喜的的我,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之間,低矮屋舍建成了公寓大廈、稻田阡陌成了柏油道路,我從迎面抱著阿公大腿不放的小小女孩,度過了身著制服的年紀,到離開家,離你們很遠,也到了你也會離我很遠的時間點。我意識到這件事,是在大二那年的春天。
原來每一次的離家並不代表有家可以回;原來,前一晚才說著我很快回去看你、在行事曆記下返家的日子,那個笑著說好要等你回來的人,你以為一直都會坐在沙發上泡茶等待的身影,會安安靜靜的在凌晨時分,消失在世界上。
過了一段時間,我休學後又復學,再去買了一次刈包。通貨膨漲,已經漲價到三十五元了。我一樣裝作自己可以吃花生,一樣張嘴大口咬下,同樣的味道、同樣的花生香、同樣令人不喜歡的榨菜,但是,不僅心中的小竊喜消失了,更失去了吃美食的愉悅感。回老家時,路過那家鐵軌旁的刈包攤販,見到它也漲價了,十幾年過去,現在三十元一個,老家的物價還是稍微便宜一點的。我沒有停下機車,也不想去嘗試它的味道是否如舊。
記憶會潛移默化變成一種喜好,想念會無形之中成為一種選擇。如今,阿嬤也走了,那條能夠在黃金麥浪中野餐的小路也早被夷平了。阿公,現在的我很乖,真的都不吃花生粉了,如果任性一次,那一定是鼓起勇氣再去鐵軌旁的攤販買刈包吧。下午四點鐘,一片肥肉一片瘦肉,香菜、酸菜、白糖、花生粉。不是因為想吃,而是因為想念你了。
Althea 2022.07.15
註:
讀書會作業之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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