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的書寫｜空兩格

滑水道前Ø拉等她的朋友潘艾和阿莎已經很久。那是一個長長的、鐵架的黑色階梯，包著一層霧面的塑膠，有點破損生鏽。這麼說好了，Ø拉所站的位置，是滑水道平台往下數的第二格階梯。她替她們留了位置。可能是五分鐘，或者半小時，或者更久之前，潘艾和阿莎在快要排到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對Ø拉說快要來不及了快要來不及了，然後擦過她（還沾著含氯池水）的手臂，砰咚砰咚地往下衝。她低著頭。從這個角度看不到階梯銜接的地面，抬頭也看不見那滑水道的入口，沖刷著的水流和前方的彎道。從這個角度她只看見空蕩蕩的泳池和銀灰色的池水，舊玻璃一樣地靜置在這巨大的鐵皮屋中。

反正會回來的。Ø拉這麼想著。

她於是保留前面的那兩個空位。當原本站在潘艾前面的白胖男孩踩上滑水道的平台，然後咕嚕一聲她聽見他滑入的聲響時，Ø拉開始覺得有點急了。她踩在往下數第二格階梯張望著整個鐵皮屋，一個人也沒有，她身後突然也沒有人在排隊了（她怎麼沒注意到那些急躁的笑鬧聲和腳步的消失？）前方空著兩個位子，她不敢往前踩。

她們會回來。她們如果回來一定會怪她沒留空位下來。Ø拉不敢往前踩。

持續注入而不歇止的水聲。

「如果你在的話，」她開口，「你會先踩上去那個濕答答的，黃色的滑水道踏板，那會比你想像中來得滑，像長了苔一樣，畢竟這個泳池已經舊了

「你會採取腿打直的姿勢，讓腳跟觸在滑水道的底部，水沖過你的腳踝有點癢你很想笑，然後，噗，你滑了進去。你感覺到第一個水道和水道之間銜接的縫隙，會震動一下，轉彎的時候，大腿有點刺痛。

「至於你，你會迫不及待地在她經過第一個彎道而看不見的時刻就很急地跳下去，抱著膝蓋，你有點冷因為剛剛在空氣中待得太久。你們的順序排錯了，你比較胖所以應該排在前面，現在這樣你們一定會在中間撞上，第三或第四個彎道。潘艾會被你嚇死的當你的膝蓋撞上她白得要命的背。

「在你們錯愕之中搞不清楚第幾個彎道的時候，一轉彎一切就忽然敞亮，轟，掉到很深很深，刺痛得沒辦法睜開眼睛的水中。你們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找到泳池的梯子。」

Ø拉深吸一口氣像剛從水中浮出。她又環視了周圍，仍然一個人都沒有。

「或者，」她又繼續，「你們不敢。你們後悔了。你們站在水道的頂端發抖，也不退開先讓我。就這樣僵持著。就這樣僵持著。這樣僵持著我開始說你們滑下去的樣子我開始描述，你們卻站在那裡像沒聽到似地保持緘默。

「水很冰。」Ø拉說。「你們就像不在一樣。」

她聽見模模糊糊的廣播響起，在泳池的鐵皮屋內迴盪，她看見風，從開著的窗吹入，將舊玻璃一片片地掀開，撕成鋁箔。

「或者，」她盯著前方階梯剝蝕的邊角，「我剛剛把你們從這個兩層樓高的台子推下去了。」

空蕩蕩的兩格。從這個角度她能看到另外一端入口的，唯一的她的鞋。

她看見深水區旁邊的鐵捲門，慢慢地拉下，發出一種低鳴。那麼遠她卻聽得很清晰。廣播又響起一次，念著不清楚的名字，然後熄滅後細細的嘶聲。線一樣地刺進這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Ø拉閉上眼睛的時候，隱隱覺得頭頂的鐵皮慢慢地塌陷著，腳下的階梯輕微顫抖，彷彿即將萎縮。

「或者，」她說，「我一開始就是一個人來的。如果沒有這兩個空位，」她慢慢地踩上搖晃著的階梯，「我就不可能像這樣說話了。」

她坐在起點，然後將自己推入冰涼的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