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11|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阿嬤的石花凍

    曾經是兒時熟悉的『石花凍』隨著阿嬤的離開消失在生活中,每當快要遺忘時總會去東北角吃上一碗,清透滑嫩的口感都像是阿嬤限定的慈愛撫慰,這一碗來自大海的禮物將永遠在童年的記憶中。
    常在淡水老街或東北角一代的路邊看到有賣「石花凍」的攤子和店家,每回看見總是會帶上一杯,插上吸管的瞬間彷彿進入了時光的通道,輕輕吸允著我遙遠的童年,這是我如今可以懷念阿媽的方式,當時吃起來有粗粗的纖維和不愛的怪味如今都是~想念的滋味。
    小時候阿嬤總是逼著我們吃「石花凍」,當時的夏天的冰箱打開總是一鍋鍋的石花凍,放學回家一定要先吃一碗,挖幾勺石花放入碗中再淋上糖水,寶石般晶瑩剔透的果凍閃閃發光,滑入口中透心涼爽,但我們卻咕嚕嚕喝完交差便奔去玩耍了。當時在台北「石花凍」並不是很普遍的食物,大家總以為是愛玉洋菜或寒天,阿嬤總是像奇珍異寶般的向親戚朋友介紹石花的美味和好處,而我們則是天天被逼著要喝上一碗,因為阿嬤說:「多吃石花可治百病。」
    稍大一點才知道原來「石花」是一種生長在潮間帶的藻類,富含豐富的蛋白質礦物質,印象中阿嬤有帶我們幾個小孩去海邊「刮石花」,記得應該是沙崙的海灘的岩石縫隙仔細找尋,可以看到一片片濕濕滑滑藻類的蹤跡,隨著潮來潮往間搖曳,阿嬤帶著我們尋找岩縫中的海石花,教我們分辨海菜和石花的差別,在那個陽光的午後,踩著岩石的大腳和小腳,尋覓著石花的大手和小手,依然在歲月的潮間帶潑水嬉戲,那美好的時光仍在生命的縫隙中輕輕搖曳。
    出生在靠海的三芝的阿嬤,從小便離家成了童養媳,嫁到淡水山上阿公家務農,離開海的故鄉,大海應該是深藏在心中的鄉愁,那石花就是思念開出的花。記憶中那個「刮石花」的午後飄散著~阿嬤的童年和故鄉的氣味……
    回到家中還要將新鮮的石花菜一次又一次的沖洗再攤在陽光下曝曬,那一陣子家門外的地上總是舖滿著醜醜黃黃的石花乾,等到完全曬乾之後才能入鍋熬煮,乾燥後的石花菜摸起來像菜瓜布般粗燥,小時候總抗拒它的一股怪味,但卻是阿嬤心中的美味。
    小火熬煮中的石花融出了果膠的濃稠感,纖維也慢慢融入了膠質中,待稍涼了之後放入蒸籠布,阿嬤熟練的束起布口開始擠壓,熬煮過的石花汁液從蒸籠布中緩緩滲出,濾出殘渣之後,就要快速的在凝結前分裝入容器內,我們小孩七手八腳的搬出家中大小鍋碗瓢盆,阿嬤催促我們動作要加快~「毋卡緊欸堅凍啦!」
    阿嬤在兒時的記憶中是很強勢又嚴厲的長輩,當他臉孔一板眼睛一瞪,空氣瞬間凝結我們避之唯恐不及,但另一方面又是無可替代的存在,當時父親投資失利家中陷入五里霧中茫然不知未來,母親也困在愁城中無米可炊,一群嗷嗷待哺的幼鳥,只能靠著阿嬤鼓動堅強的羽翼護衛着我們這一家,在那個艱困的時期「石花 」有如燕窩般頑強的存在,滋養護衛著我們的健康。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都是被現實打磨出的堅韌,身為長媳的阿嬤幫阿公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計,所有大小事都是阿嬤一肩扛起, 所以在童年記憶中阿嬤非常強悍,父母親亦俯首稱臣的子民,儘管日子再怎麼動盪,總會有一套生存的方式來因應讓家不致分崩離析,那一段經濟困頓風雨飄搖的時期,看著阿嬤四處幫人打掃煮飯賺錢來餵養我們,當時她的內心應該也承受著兒子經商失敗的擔憂,但依然像老樹根極盡全力的穩住風雨中的一家人,長大懂事之後才體會出阿嬤那個時期的強大。
    晚年的阿嬤轉化為一位慈愛的長輩,在我們都長大成人離家之後,身體硬朗的她依然會在我們返家時為我們遞上一碗清涼的「石花凍」,阿嬤的愛如同石花菜的變體,經過了風吹日曬與熬煮,最終化為甘潤的汁液,溫柔滋養著身邊的人。
    阿嬤在三年前離開我們的,106歲高齡的她早已是鄉里奇譚,在離世前半年還活躍於佛寺和鄰里間,是一位受人愛戴的可愛長輩,每當遇到生活的低潮和生命的課題時,總是會想起兒時那碗清涼的「石花凍」,彷彿會連結到強大阿嬤的力量與慈愛的溫柔.在加了檸檬的酸甜滋味中回味我那有點苦澀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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