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但那一瞬間,他腦海裡浮現的,便是金城那一幕。
與其考慮生死問題,李世民的第一選擇,就是和親人站在一起。
不過,他也不是沒有任何準備。
之所以能夠及時趕來,自然是因為收到了消息。
三天前,李世民抵達了太原北側的馬邑郡。
馬邑地處邊疆,民風剽悍自不待言。重點是,這裡有很多不入大隋戶籍的遊民。遊牧民族是也。
只要拿得出錢糧,便找得到願意賣命的勇士。
當然,拜地頭蛇是免不了的。
負責接待太原留守使者的,乃是馬邑郡丞,李靖。
同為李姓,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李世民方知,李靖乃是已故大將韓擒虎的外甥,年少時父母亡故,寄於舅家。但隨著韓擒虎為楊廣所忌,病逝後再無人照顧李靖,所以才被發配邊疆。
李靖生得劍眉朗目,面貌清秀,不蓄鬚鬍,許是自幼寄人籬下,極為健談。在兵法一道上,更能自出機杼,另闢蹊徑,叫李世民好生佩服。
招兵買馬一事,也是安排得妥妥當當。
李世民當下打定主意,回去後定要叫父親想法子將李靖調往太原府才是。
這日,兩人飲酒論兵,好不歡暢,突聞李靖有客來訪。
離席片刻後,李靖面色沉重的返回,道:「世民兄。李靖在祁縣楊家莊的故人來訪,聽聞有大批兇神惡煞進駐了楊家莊。而太原守李大人貌似帶兵正在巡捕無果……」
李靖年約四十,比起李世民自是要大上許多。但李世民為上官,兩人便以平輩論交,李靖也不甚在意。
李世民聞言,酒都醒了一半,正要說些什麼,只見李靖一伸手。
「怕是賊人設下埋伏,請君入甕。」李靖淡淡道:「按大隋律例,我馬邑郡不可跨郡出兵,除非太原守有令。唯今之計,應先整頓新召兵馬,讓世民你帶著前去救援。」
李靖頓了頓。
李世民不打算插話,他知道,李靖必然還有後著。
「另方面,派人持你符節,回晉陽要求援軍……不過以段司馬性格,必定怕是調虎離山。所以,同時要請他寫下命令,調動我馬邑軍隊支援。我會先在邊界備好兵馬,算上來回,頂多晚一日便到。」
李世民點了點頭,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李靖能想到的,已經是最好的安排。
「這任務關係重大,若是無忌在此,自可交由他去辦。」李世民此行未帶親信長孫無忌,倒是有些麻煩了。
李靖微一頷首,道:「久聞長孫兄弟大名,不過此時他留守晉陽也是好事,至少,長孫兄弟必會幫著持你信物之人。若是世民兄不棄,我那故友楊諤體力雄健,熟門熟路,更是李靖生死之交,或可擔此大任。」
李世民拍手道:「藥師兄說可以信任,那還有什麼問題。事不宜遲,咱們分頭進行吧。」
李靖又交代了一些戰術細節後,李世民隨即離去,李靖則轉入室內。
那名喚楊諤的中年男子,看著李靖的身影,面上不禁發起苦來。
「楚公……不,李郡丞,咱們真的非得這麼做不可嗎?」
楊諤口中的稱呼,若是被旁人聽見了,定要大驚失色。
楚公,正是數年前引起天下大亂的始作俑者啊。
再看真點,劍眉朗目的李靖,若是加上一副美鬚髯,不是楊玄感又會是誰?
「世諤,人說天命在李不在楊,這次,我們是順天行事,何錯之有?」
李靖雖是如此說,但也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楊諤,也非本名。
他真正的名字,喚作韓世諤。乃韓擒虎嫡子。
三年前,楊玄感起義兵,韓世諤大力支持,為玄感所親信。
兵敗之後,眾人被擒。玄感親弟楊積善偽造了兄長首級,讓韓世諤護楊玄感逃出生天。
兩人流落至太原祁縣楊家莊,投靠過去楊素一個可信賴的老僕,改名換姓。
韓世諤更是用盡關係,想辦法假造了一個「韓擒虎的外甥孤兒」身分給楊玄感,趁朝廷混亂之際,前往邊境任職。
當時,楊玄感只說,希望作壁上觀,看著隋氏滅亡。韓世諤也拋下雄心壯志,在楊家莊務農維生。
但雁門之圍發生後,楊諤發現,李靖已經不甘寂寞了。
戰將出身的楊諤,對於歷山飛賊一行進駐楊家莊,本能的查覺到不對勁。前來通知李靖,也只是希望能在太原大亂之前,索性逃入突厥便是。
但李靖卻要他在此稍待。
楊諤隨便問幾個人,也知道李靖正在接待太原留守之子。
雖不清楚李靖打算如何,但多少也有個底了。
楊諤道:「天命之事,終是虛無縹緲。若是改了姓氏便能成王封侯,那些死去的弟兄,又算得了什麼?」
李靖慘然一笑:「你還信不過我嗎?過去位極人臣,我亦非為功名利祿。今日邊疆戍守,求的莫不是天下百姓安泰?李淵父子進駐太原不過數月,不僅支持者眾,更有心護百姓平安……光衝著這點,我們就非幫他們不可,不是嗎?」
若你是為功名利祿,現在就不會流落到這步田地了。有些話,楊諤也只敢放在心裡,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回說那戰場之上,李世民一箭射落魏刀兒,自是令賊軍陣腳大亂。有人不知道是該棄械投降,也有人想要拿下李世民爭功。
前後不一,號令失據的混亂,並不會持續太久。
更何況,歷山飛賊能成數萬人的組織,自然也不會只有酒囊飯袋在管事。
李世民一邊射倒賊兵,一邊注意到,周遭的喧鬧聲正在減少。
計劃,總有第二步。
李世民往箭袋中一摸,掏出鳴鏑,就向空中射去。
隨著嗚叫之聲破空而去,鑼鼓之聲隨之大作。
太原官軍旗幟紛紛自四面八方豎起。
大旗百人,小旗五十人,這粗略一看,那可是數萬官軍啊。
李世民當然沒有這麼多兵力。
他是再次借用了疑兵之計。
如果賊兵只有混亂,沒一個能打的,李世民反倒要煩惱了。
此刻,歷山飛賊果然開始以他們獨有的指揮方式,開始變陣。
不是鑼鼓,不靠旗幟。
那是一種空洞而幽遠的聲音,不如號角響亮,但即使在鑼鼓喧天的吵雜中,仍然很容易被聽見。
時而長,忽而短。
要是能連續不斷,聽起來倒有幾分像是……蕭聲?
李世民還沒想清楚,就聽得父親的呼喚。
「世民!有沒有哪裡受傷?」
歷山飛賊跟隨簫聲向外圍移動,讓李世民再無阻礙,成功與李淵會合。
「爹,入陣再說。援軍隨後便到。」
李淵先是一愣,勒馬回頭,氣急敗壞道:「荒唐,既有援軍,何不稍待片刻一同進攻,卻要兵行險著?」
李世民策馬與父親並行,道:「我自有計。」
說完,趕入谷口,命將士收集鳴鏑,自己取了登上高處,觀察賊軍動向。
此時,歷山飛賊的首領們,也已查覺官軍按兵不動,只見旗幟不見人影,許是有詐,開始往前推進。
李世民已經確定了。
當那奇妙蕭聲吹出長音,必定有一個方向以短音相應,隨即推進。
同時,在太原官軍旗幟的後方東北處,燃起了狼煙。
但這煙霧不同一般,不是長長一條,而是間歇一團作一團,真要說,倒有三分像是炊煙。
歷山飛賊中軍發出了兩個不同的長音,原本正在前進的右翼,也以兩個不同的短音相應,停下了腳步。
李淵大奇:「世民,那是什麼回事?是援軍嗎?」
李世民大聲道:「那是邊民常用的狼煙信號,意思是,我們到了!」
說完,李世民向天射出一發鳴鏑。
官軍這次,只掀起了戰鼓之聲。同時,弓騎兵隨之湧出!
李靖,到了。
李世民又掏出一發鳴鏑,向東北方天空射去。他聽得分明,東北方的賊軍將會按兵不動,以西側推進包圍。
李靖這邊的弓騎兵,隨即做出反應,讓開西側使步兵推進。
只要歷山飛賊一變陣,李世民便會從山谷發出指示,讓李靖能搶得先機。
李淵也是沙場老將,哪有看不明白的:「世民!是誰領軍,竟如此善戰,能與你配合絲絲入扣?莫非無忌實是不世出的將才?」
李世民又放了一箭,才對父親大喊:「不是無忌!這人我晚點再介紹給你認識!注意了,敵軍要往我們這邊來了!」
都說了歷山飛賊中必有能人,要發現後方有人弄鬼,也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不過,對他們來說,恐怕已經太晚了。
李世民一連串的鳴鏑亂放,早已驚動了埋伏在山中的李淵兵馬,往谷口集結過來。
兵力得到補充,前方又有援軍,李淵還怕什麼?
「眾將士,隨我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