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日常│人生，包袱​

記得好年多前的某個寒冬的週末夜晚，與好友到羅東看電影，在羅東夜市路口看見一個特殊的景象，吸引了我的目光。​

是一位坐著電動代步車的阿嬤，車上滿掛著一袋袋的鮮紅小蕃茄及切片的芭樂。​ ​ ​ 這麼冷的天，阿婆卻一個人騎著代步車，在這裡賣水果！內心有些不捨！​ ​ ​ 讓我覺得突兀的是，夜市來來去去的人們，都彷彿看不見這位阿嬤，人們只是冷漠走過，不曾有停留！​ ​ ​ 看來生意應該不好吧，因為阿嬤綣縮著孱弱身軀，坐在代步車上打著瞌睡。​ ​ ​ 阿嬤寂寞的身影，與周遭逛夜市的歡樂人們，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 ​ ​ 彷彿阿嬤的世界是黑白，與歡樂人們的彩色世界有了明顯的界線，在此做了隔閡。​ ​ ​ 再仔細看看阿嬤腳上捆著一大包的繃帶，好像受傷了．．．​ ​ ​ 真的，不忍　​ ​ ​ 於是，我踏進了阿嬤的黑白世界⋯⋯​ ​

≡＃黑白世界​ ​ 「阿嬤～你”卡麻豆”（蕃茄的台語）安納賣？」我輕聲的喚起阿嬤生怕驚嚇到她。​ ​ ​ 『啊？你要”卡麻豆”喔？一袋100元啦～』​ ​ ​ 阿嬤好像剛剛睡的很沈，有些反應不過來看她臉上佈滿風霜的皺紋，我猜想阿嬤有80多歲了吧～​ ​ ​ 「阿嬤，這”卡麻豆”看起來很紅很好吃的樣子耶，我要2袋啦，200塊給你～」想說順便買給周遭的朋友們吃，隨手就拿了兩袋​ ​ ​ 『這”卡麻豆”很甜喔～，我有洗乾淨，這樣就可以吃啦，少年耶，你真好心，今天我擺整晚的攤仔，你是第一個人客喔，謝謝啦，』​ ​ ​ 阿嬤很吃力的用很微弱的聲音，來對抗夜市周遭麥克風的聲音跟我說話！​ ​ ​ 我趕緊蹲下靠在阿嬤的身邊，聽她說話，來減輕她的負擔⋯⋯​ ​ ​ 現在都已經9點半了，阿嬤竟然擺了一整晚才賺200元！剛剛給阿嬤錢時，發覺她的手好冰冷。​ ​ ​ 阿嬤將錢放進腰上的腰包裡面，腰包裡面只有幾十元的零錢，應該是想要來找給客人的零錢吧！​ ​ ​ 「阿嬤～你幾歲呀？妳的兒女咧？」​ ​ ​ 「天氣這麼冷，怎會這麼晚讓妳出來賣水果呀？」​ ​ ​ 「妳腳受傷呀，有嚴重嗎？有給醫生看嗎？」​ ​ ​ 我把心中對於阿嬤的不捨，通通一股腦的說出來！​ ​ ​ 『少年耶～你真好心耶，會跟阿嬤聊天喔⋯⋯ 』​ ​ ​ 『阿嬤今年85歲呀，阿嬤的兒子車禍死啊，媳婦走呀，留兩個孫仔跟我生活。』​ ​ ​ 『兩個孫讀國小啦，還小漢啦，他們也可憐，爸爸過世，媽媽走去，阿嬤要堅強呀，養兩個孫，不然他們會沒飯吃啦』​ ​ ​ 阿嬤微笑的說著，似乎很開心有人陪她說話。​ ​ ​ 在我們對話的時刻，我們與周圍的歡樂彩色世界是相隔的，沒人注意到我與阿嬤的對話。​ ​ ​ 「阿嬤～妳腳受傷呀，安納受傷？有給醫生看嗎？」​ ​ ​ 我用著不流利的台語問著阿嬤，我貼近她的耳邊說話，生怕她聽我說話會很吃力。​ ​ ​ 『我就昨日去市場批”卡麻豆”來賣，剛出市場就給一台”歐哆麥”（機車的台語）撞到！』​ ​ ​ 『那台機車馬上就跑了，還好路邊有好心的人送我去醫院耶。』​ ​ ​ 『醫生說我腳骨斷呀，要手術啦，可是我沒錢啦，我就請醫生幫我包一包耶！』​ ​ ​ 聽阿嬤說著受傷經過，我心裡頭的那種”酸”，已經快揪結成一團。​ ​ ​ 我想我的眼眶的水，也快忍不住奪眶而出了吧⋯⋯​ ​ ​ 「阿嬤～妳腳受傷，有老人津貼的錢，還有縣政府社會福利局可以幫忙妳！」​ ​ ​ 「妳腳骨不行這樣放著啦，一定要給醫生看啦！」​ ​ ​ 我強忍心裡頭不捨的情緒，看看能不能幫上阿嬤一點忙。​ ​

≡＃人性本惡​ ​ 『不！不！不！～縣政府社會福利局攏是騙人耶！』阿嬤連忙搖手說不，感覺表情充滿驚恐！​ ​ ​ 『上次有社會福利局來我厝耶，講要給我福利金幾萬元，叫我要給他們銀行簿呀跟印章呀！』​ ​ ​ 『結果拿去錢攏領去，害我銀行簿都沒錢呀，4萬元本來要給兩個孫ㄟ註冊費和生活費用耶，結果都無呀！』​ ​ ​ 我聽阿嬤淡淡的說著，我知道阿嬤遇到詐騙集團了。自己心裡頭的酸楚，已經滿上心頭，情緒也快無法抑制。​ ​ ​ 阿嬤這樣艱苦的生活，竟然還有歹徒騙她，這社會真的變了，不只變的冷漠，更變的失去良心與公義！​ ​ ​ 「阿嬤～妳乎壞人騙去呀！縣政府的人不會這樣啦，妳有報警嗎？」​ ​ ​ 我氣憤的情緒與心裡的酸楚交融後，那股氣憤，上衝哽在喉嚨，那種味道，是苦～​ ​ ​ 『我有跟厝邊的人講，他們幫我找警察大人來，結果我連對方的人都看無清楚，也不知去哪裡找人，警察去調銀行的錄影，也找無人！』​ ​ ​ 『唉，不要緊啦！』​ ​ ​ 阿嬤可能看到我很難過，她牽著我的手，笑著說：『少年耶！沒關係，阿嬤做認真賣”卡麻豆”，錢再賺就有啦！』​ ​ ​ 『少年耶，你有看台視演的【醫道】嗎？』​ ​ ​ 『裡面主角【許浚】為了要救母親的病，努力學醫術，過程中給壞人陷害，他很堅強喔，都忍過來耶！』​ ​ ​ 『最後他很打拚，就變成一個大醫官喔，所以阿嬤受這些苦就沒什麼啦！』​ ​ ​ 阿嬤微笑的說著，彷彿是說著別人的故事⋯⋯​ ​ ​ 阿嬤雖然經歷這些苦難，但仍有著樂觀的心去看待眼前的一切！​ ​ ​ 或許，應該說，如果不這樣樂觀豁達去生活，阿嬤她又能有什麼樣的選擇呢？​ ​ ​ 「阿嬤～妳厝住那邊？還是有電話？可以跟我講嗎？」​ ​ ​ 「我到時幫妳打電話給社會局，請社工帶妳看醫生，好不好？」我真的希望能夠幫上阿嬤一點忙。​ ​ ​ 『少年耶～我看你是好人，是乖孩子，應該跟社會局的人不同啦，不會騙我啦。』​ ​ ​ 『我跟你講，阿嬤住在夜市這條巷子左手走到底，尾呀第二間啦，有閒可以來看阿嬤啦。』​ ​ ​ 『阿嬤差不多要收攤呀，等等11點【醫道】會重播啦，我要趕緊回家看電視呀，多謝你呀～』​ ​ ​ 阿嬤開心得說著，歷盡滄桑的眼神，彷彿閃耀著一絲光芒。​ ​ ​ 「阿嬤，我姓康啦，到時我會請社會局帶妳看醫生喔，你要記得我喔，我會來看妳耶！」​ ​ ​ 我嚥下一絲苦澀後，心裡的酸楚，變成一種空，莫名的想哭，快要無法抑制了！​ ​ ​ 『少年耶～我會記住你耶啦，謝謝咧⋯⋯』​ ​ ​ 阿嬤這時把繫在腰間的腰包解開，放在大提包裡面，大提包緊緊的勾在代步車上。​ ​ ​ 阿嬤把腳邊的小磅秤也放在腳踏板上，發動代步車慢慢的離開⋯⋯​ ​ ​ 看著阿嬤的背影，才發覺剛剛跟阿嬤對話時，夜市起此彼落的叫賣、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人們嘻笑的說話聲，周遭的喧喧擾擾好像完全寂靜無聲！​ ​ ​ 只有我與阿嬤的對話，是那麼的清晰，原來阿嬤的黑白世界裡，是這麼的孤單與寂寞⋯⋯​ ​

≡＃後來​ ​ 隔日我馬上打給縣政府社會局說明阿嬤的遭遇。​ ​ ​ 社會局人員向我說明因該區域屬於羅東，應該向羅東鎮公所社會科聯繫，並告知我承辦人姓名及電話。​ ​ ​ 我便再向羅東鎮公所社會科聯絡，也向承辦人員說明經過，他們表示會派人到阿嬤的家裡幫忙就醫，承辦人員說其實阿嬤的經歷他們也知道。​ ​ ​ 只是阿嬤有被騙的經驗，對於社工人員就不太信任，所以有慢慢的在跟阿嬤接觸中，建立起信任的關係。​ ​ ​ 承辦人員也謝謝我對於獨居老人的關心與幫忙，如果社會大家都能這樣關懷老人，社會科的工作應該能減輕很多吧。​ ​ ​ 過幾天後，我接到社會科承辦人員的電話，說已經帶阿嬤去看醫生了，昨天也開刀了，目前在住院療養中，只是當時我因工作因素沒法前往探望阿嬤．．．．​ ​ ​ 但我心裡頭還是掛念著，過了一個多星期後，我找了一個下午請假，騎著機車到羅東想去看看阿嬤，去到阿嬤說的巷子，去找阿嬤的家。​ ​ ​ 但是那破舊的屋子鐵門深鎖，我大聲的叫阿嬤也沒有回應，於是我到阿嬤常賣水果的地方去看看，果然，看到阿嬤拿著柺杖已經跟其他菜販一樣擺著攤子，與其他賣菜阿姨有說有笑。​ ​ ​ 當她看到我時，微笑的看著我，並拉著我的手說，社會科的人真好，不會騙人，還帶我去看醫生，我現在腳也開刀好了！​ ​ ​ 也許阿嬤的兩個孫子是她的包袱吧，但也許是支撐阿嬤活下去的動力。​ ​ ​ 看著阿嬤開心的笑容，也化解了我心中的酸楚與苦澀。​ ​ ​ 阿嬤，您要一直這麼快樂喔！​ ​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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