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07
今天回阿嬤家,天氣非常炎熱。阿嬤躺在長椅上,叨叨絮絮說著生活的瑣事。
她說,上次電動車換新電池很浪費。媽媽說,怎麼會,那電池至少可以用兩年。
阿嬤眼睛看向別處,「我能不能活到兩年還不知道呢。」
在這個習以為常的空間,斑駁的牆壁,凌亂的桌面,阿嬤像在自言自語般的話語,有些油膩、夾雜著藥膏味的氣味,以及習以為常的人,我忽然有些陌生。
如果哪天阿嬤走了,這些景象、氣味、聲音,都將停滯在某一次的記憶裡,停滯在某一個酷熱的午後,或某個寒冷的夜晚。
而那個停滯,是如此的近,近得令現在的擁有顯得陌生。
我心裡有些慌張。忽然想到,如果今天是我說著這句話,不確定一年、兩年後的自己是否還會活著,未來是模糊的、短淺的,結束可能是猝不及防的,
我會是什麼心情呢。
此時的阿嬤躺著睡著了。
看著她起伏的呼吸,我在想,如果是我走到了這個階段,會不會連午覺都害怕呢。
下午,可能是經濟的考量吧,發現隔壁田的主人要把整片的玉米田剷平。
爸爸驚呼著叫我們快去採玉米筍,不然好浪費。
我和爸爸翻過水泥圍牆進到田裡,快速的把玉米筍折下來,一邊還要避開隨時可能開過來的耕耘車。
耕耘車開得很快、很急,感覺得出來玉米田的主人想趕快剷平這片田,好進行下一批的耕種。
車子開過,成排、高挺的玉米瞬間倒下;車子駛回來,刀片攪動,倒下的玉米被輾碎至土裡,幾乎看不見原本的痕跡。
看著滿田的玉米不到幾分鐘就被夷為平地,心裡有些難過。
但我想,開著耕耘機的大叔應該更難過吧,畢竟他剷過的都是他所付出過的生命。
我邊採收邊分心,直盯著來來回回的耕耘機與玉米田瞧。
覺得這個畫面很有意思,好像是一個結束,卻也是一個開始。前後都是生活,卻也承先啟後。
後來索性跑回房子內拿手機,想記錄下這個畫面。
尋找適合的拍照位置時,我赫然發現土地被耕耘機打得鬆鬆軟軟,土裡的涼意被翻攪上來,踩起來好舒服。
我立刻脫下鞋子,顧不得下午兩點日頭正烈的高溫,光著腳丫在田裡玩了起來。
一踩到土壤,連結感與歸屬感馬上出現;身體是互相呼應的,與土地也是。
或許在這裡,也有真實。
耕耘機終於朝這裡開了過來,我拿起手機拍下玉米倒下與和土壤融為一體的過程。
我忽然有些尷尬,帽沿把視線壓得低低的。
鏡頭裡的是我的新奇、有趣、獨特;而對大叔來說,這是他的生活,更準確地說,是日復一日的生活,有壓力的生活,有不得已的生活。
我可能不會知道他種這片田過的日子是什麼,他也應該不會看見跟在他後面那成群的白鷺鷥,同樣為了生存的模樣。
站的位置不一樣,就會有不同的眼光,不同的看見。
要回家前,跟阿嬤說掰掰。
阿嬤說,回家小心,冷了、熱了或餓了就要照顧自己,隨時可以回來。
還又不斷地想要把錢塞給我和妹妹。
車子駛離這熟悉的三合院,經過那片已經被剷平、看不出曾經種植玉米的田。
站的位置不一樣,就會有不同的眼光,不同的看見。
無關對錯,無關好壞。
我想,下次我應該會抬起頭來,咧咧嘴,跟大叔揮揮手打招呼。
我也會試著明白,在我設想對午覺的害怕的對面,是對死亡清晰的看見且正面迎接,以及想用剩下的珍貴時間,把「愛」用自己的方法,對重視的家人們的傳遞。
(不管是枝葉上的結實纍纍,還是已經消逝的生命,被陽光曬得金黃的玉米,都好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