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黃曦
攝影 / ioauue
在那之後,鄭宜農的音樂陪伴了多數九〇末喜聽獨立音樂的男女,成為大學新鮮人、第一次失戀、投入社會職場,走過生命一段又一段的浪潮。
躁狂之刻將耳機裡的音樂放到最大聲,鄭宜農那首《不再是少年》成為還困在家鄉時,幾乎日夜播送的歌曲,從第二秒開始,樂器插上音源線發出回聲噪音,鼓聲伴隨節奏漸進,一個八拍後,一切開始躁動。這首歌是往後多年被我悉心存放在櫃子深處的夥伴,在那些找不到鑰匙門鎖、生命無處轉動的時候,只記得副歌結束後的「啦——啦——啦——」,幾乎是所有曾經被成長困住的少年、少女們,都曾一齊大聲哼唱、眼底潰堤的共振旋律。
在那之後,宜農的音樂陪伴了多數九〇末喜聽獨立音樂的男女──成為大學新鮮人、第一次失戀、投入社會職場──一起走過生命一段又一段的浪潮。時光前行,宜農的創作滋長出不同的面貌,幾經生命流轉的她在聲音裡製造夢境,透過電子敲擊音符,在所有人亟欲奔跑之時,尋找片刻寧靜。「當你問該相信些什麼 / 不如相信我和你一樣害怕 / 聽我說話 / 不停說話」,不同於以往的一齊吶喊,這次她用靜靜低語,深沈地陪伴跌墜的人,在雲端張開音符編織的網,輕輕地觸碰每一個心碎的心。
二〇二〇年,鄭宜農出版首本關於私我的短篇散文《孤獨培養皿》,開始用更為純粹的文字剖析自我的生命歷程,修復自己,也滋養每一個讀者的靈魂。之後,在「作家手寫字體」的邀請之下,宜農開始重新「寫字」,籌備這份溫厚的、充滿情意的數位字體。
在書寫上萬字的字稿過程,宜農發現「寫字」並不如想像中的簡單,從十九歲寫歌到現在,寫字逐漸變得熟悉,有時甚至已經忘記一個字真正的模樣,但在字體數位化過程、一再重複的格子裡,必須審慎思考每個字真正的比例,在簡單與繁複的字之間,怎麼書寫才能好看、整齊又帶有自己的味道。
「有些字幾乎寫了一整排,也不一定能找到最適合的模樣。過程不停來回躊躇,直到真正確定之後,我才重新逐字寫下。書寫的過程是一個選擇,有的時候不一定最完美,而是——這個字有我的模樣,我決定它就是代表我的字體。」
宜農直言自己很喜歡這樣的工作,一直以來只要感到慌忙,她都會拿出紙筆畫出各式繁複的形狀,直至圖樣成為一個圖,而這份書寫的工作能讓她感覺到平靜,也能享受在完全私人的時光裡,這也讓她在根本上停了下來,用更緩慢的腳步回頭檢視每一個創作的過程。
手寫字的哲學是緩慢、仔細,你必須放慢一切,
去檢視這一件看似簡單的事情
回頭翻閱過去的字跡,宜農發現自己每個時期的字都不太一樣;擁有了年歲積累與生命經驗,不只拓展她創作的範圍,就連字跡也隨之改變。過往寫歌時,多半是情緒性的書寫與全然自我的瘋狂,她的字是混亂且無章法的,而這份純粹的書寫工作,讓她變得更加安定、秩序,手寫字的工作讓她開始習慣「停下來」,在框架(草稿格子 / 創作理念)中思考下筆的意義,進而確立腦海中的想像,在填進血肉。這樣的練習,也讓她在新專輯《水逆》中的母語書寫可以更為深刻地表達情感,卻同時保有精煉的字詞,以完整更純粹的核心概念。
「在未來我會需要更多的時間,逐一檢視自己的每個創作,只要我想說的話、談的事越來越複雜,創作論述就必須更縝密、無瑕疵。寫字也回頭提醒我要慢下來,注重每一個細節。」
談及寫字創作的過程,宜農如同站在舞台上那般的謙卑,直言在過程中發現自己永遠都能繼續鑽研、做得更好。「寫字」也不只是直覺地動作,在這背後,更多的是造字之人龐大的智慧積累,於是「寫字」這件事回頭影響了她在往後說話、用字之時,都永遠惦記,她必須更加珍惜這一份厚禮。
從狂躁不羈的搖滾、輕柔如詩的民謠,現在的宜農走向更多元的樂風,那是在青春爆炸以後,撿拾自我的碎片重新拼湊,於是每一片屬於她的切片都閃耀出熠熠的光,而在光裡,反射出更多曾經直面黑暗而生的柔軟。再次回望她的字,沈靜自持、鏗鏘有力,但在那股堅定的背後,卻也柔軟、細膩,而那份溫厚,在字裡被記憶,就算有一天她的字會再度改變,這套字體也能記下這一刻的她,輕輕地觸碰每一個願意感受手寫字之人,正如她的歌,曾經輕輕接住每一個徬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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