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講述一名鐵道工程師多崎作,在約會對象木元沙羅的鼓勵下,決定拜訪高中時期無來由被宣告絕交的四位摯友,展開揭開真相與傷口的旅程。
你曾感受到自己的「不特別」嗎?
在高中五人好友團體中,其他四人姓氏都帶有顏色——「赤」松、「青」海、「白」根、「黑」埜,唯有「多崎」的姓氏沒有色彩。
多崎作並非將這個巧合視為特別,而是突兀的差異,產生難以言喻的疏離感。在五人好友團體中,其他人都有不同的才華,唯有多崎作沒有,他唯一的興趣是看鐵道,以及家境富裕(但是家庭所致,而非自身的特別之處)。
離開了學生時期,36歲的多崎作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父親留下位於東京的房子、乾淨斯文的外在,以社會上「人生勝利組」的條件而言看似什麼都有,內心卻缺乏了不具名的東西,它形成了無以名狀的空洞,在不經意提醒著自身的缺陷,這並非痛苦的感受,而是與世界抽離的不存在感。
我認為村上春樹筆下的多崎作,正是現代社會上許多人的模樣,當我們拼命追逐社會所定義的特別與擁有,驀然回首才發現傷痕累累,而隱藏在傷口外表之下,是內心深處的荒蕪,風呼嘯著「嘿!這裡什麼都沒有」。
人心和人心是以傷和傷而深深結合
學生時期,我的段考分數時常不偏不移地在全班成績單中間,無論家境或交友上都沒有特別的部分,性格與才華也沒有值得引人注目的部分,偶爾擔憂這樣平凡無奇的自己,能獻出什麼東西給對方?有沒有自我難以覺察的劣根性,是讓人感到厭惡的呢?會不會有一天終於被需要對方卻突然無緣無故消失呢?
「人心和人心不只是因調和而結合的。反倒是以傷和傷而深深結合。以痛和痛,以脆弱和脆弱,互相聯繫的。沒有不包含悲痛吶喊的平靜,沒有地面未流過血的赦免。沒有不經歷痛切喪失的包容。這是真正的調和的根底所擁有的東西。」——《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
幾年前我上藝術治療課程,第一個作業是在紙盤子上,利用材料拼貼屬於現在狀態的臉,那時我的心像是被灰暗的薄霧掩蓋著。 製作完成後和同學從作品推論彼此的狀態時,同學說「雖然看起來灰暗,但其實是因為沒有發現自身就是光。」課程結束後,那位同學和我說「雖然妳是全班最年輕的人,但我覺得年紀並不影響本質,妳很特別。」那時我除了被藝術治療課治癒外,也被這位學員真誠且溫暖的話感動。 原以為平凡的人生,其實有那麼一個人正細心捧起欣賞著,甚至被深深羨慕著,人與人之間的建立不完全在資本主義所訂定的條件優異上,有時反而在傷口的坦承,並非互舔傷口的沉淪,而是在脆弱之中生出堅韌的牽絆成為尋找深處的繩索,帶領你擁有勇氣探詢自我。
被拋下的我們都游過暗夜的大海了
被信任的人以不具名的理由拋進了海裡,對於人的信任與支撐個人的軸心,隨著海流一點一滴解離、消逝,到最後所有知覺消散,猶如屍體般地活著、無意識地漂浮著。像是被掏空的外殼,日復一日的維持低限度的生存動作,卻在夢的迴廊中,讓無處攀手的過往變得更加沈溺。
當多崎作遠赴芬蘭終於碰觸到最後的真相時,他才知道當初拋下海的原因,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認為「他被拋下後有生命力能游回岸邊」。多崎作一個人游過暗夜的大海,寂寞地游了那麼久、那麼久⋯⋯
「心真正深深受傷的時候,是說不出話的。」當被重要的人拋下,心就在瞬間被冰凍,難以承受各種理由,無論終將是好或壞。「就算記憶可以隱藏,歷史卻無法改變。」被拋下後,變得無法跟人深交,自己和別人之間經常保持一定的距離。冷冷的芯靠著自身力量一點一點融化,卻發現深處的凍土還需要他人的溫度才得以溶解,光是靠自己的體溫還不夠。
你曾遇到毫無原因被拋下的經驗嗎?
有時是連對方都無法辨認自己的動機,有時候是對方堆疊的惡意在某個時刻展開的行為,有時是雙方在不同的階段逐漸走離,對方意識到必須割捨些什麼,而你就成為被拋下的那一個。
在午夜夢迴想起那段快樂的時光,連同回憶被沖進了無垠的暗夜大海中,感受更為強烈的無助與寂寞,你呼喊著「為什麼是我?」聲音被無止盡的黑暗吸收。
而這麼多年的載浮載沉,我們游過暗夜的大海了嗎?
夏夜晚風的巡禮之年
黏膩的夏天夜晚,和十幾年未見的朋友在一口又一口的酒精間,填補了時光的空白。
那時我說「其實以你那時的成績,我覺得你會考上更好的學校,不過你後來發展得很順利真的太好了!」他微笑著,小小的酒窩出現在臉頰上,那是映照在記憶中裝滿羞澀的小小低窪。
中間我們聊到男性較難表達內心感受時,他問我:「妳有看過村上春樹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嗎?」
「那是我看村上春樹的第一本書,印象很深刻!」腦海中出現白色封面上中央的色彩。
「村上春樹把男性內心壓抑、無法辨識的情緒表達得很好。」他低頭看著酒杯後,輕輕啜飲一口。
酒吧打烊時間將近,身旁的客人逐漸稀少,我們一起叫了最後一杯酒,作為十幾年未見美好夜晚的句點。
輪流品嚐一口酒後,他說:「你記得那時我突然從A團體到B團體的事情嗎?」
我說:「好像有一點印象,不過我整個學生時期記憶都很破碎。」
他說:「那時,我突然被逐出A團體,完全不知道原因,就像《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的多崎作一樣。那時為了壓抑那種感受,雖然大考將近,下課還是會偷偷跑到網咖打電動,所以成績下滑才沒有考到預設的目標。自從那件事後,我變得無法跟人深交,直到大三後才能跟別人建立關係。」
「那你後來知突然被逐出的原因了嗎?」
「好像是其中一個人喜歡的女生喜歡我,但是我只是把那個女生當好朋友而已。」
「那你現在如何回去看這件事?」
「如果可以希望治癒的時間可以短一些。」他低頭輕笑著,小小低窪裝滿著釋懷。
曾強烈相信什麼的我們會好好的活下去 「我們是這樣活下來了。我和你。而且活下來的人非完成不可的責任和任務。那就是,盡可能就這樣好好的在這裡繼續活下去。儘管各種事情都只能不完美。」——《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
從芬蘭返回日本的多崎作也無從得知根本的真相,但他想起約會對象木元沙羅,有了想「得到她」的強烈想法,這是過去與人保持距離的他從未擁有過的渴望,是內心的凍土融化重新被填滿、擁有溫度,也是曾認為自身平凡無法獻出任何東西,開始願意全然獻出,無論那是什麼。
那段被拋下自我放逐的日子,也許看似虛無,但是其實都是有意識的飄移,而意識是匯流痛苦的大海,我們都將以自身的方式游過。
唯一相同的是曾強烈相信著什麼的自己,那種心情並不會空虛地消失掉,你的靈魂裡,藏著堅信不移的信念,與被摧毀後重生的堅韌,這些過程都成為了現在的你。
「並不是一切都會消失在時間之流裡。⋯⋯我們那時候強烈地相信什麼,擁有可以強烈相信什麼的自己。那種心情並不會就那樣空虛地消失掉。」——《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