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與朽，與敘事的幽靈〉：清醒與否

『現實是一場夢，背叛夢想是它傳染的媒介。夢成了現實，現實成了夢；夢背叛現實、現實背叛夢。你想從哪裡醒來呢？無論沉睡在哪一方，醒來似乎也不過是換個夢，繼續活著。』

「我想，茉兒選擇跳下樓去，不是因為他以為自己還身處夢境。」

穗闔上那本黑皮精裝筆記本，他讀完了書上最新的墨字，想起了不知道看了幾遍的某科幻電影，語帶惆悵的感嘆著。

那部電影，朽只看了一次。

為了做夢而沉淪到分不清虛實，太沉重了。

但他還是回應穗：「怎麼說？」

「他們在夢裡生活了那麼久，茉兒一定知道心靈深處被放進了什麼。他選擇在現實裡自殺，大概是因為他發現了……」

「自己被背叛。」

沒錯。

那部電影的主角，為了讓名為茉兒的妻子放棄在夢中的幸福生活，偷偷動了手腳，讓忘了現實的妻子認為自己所處的境地都是夢境。結果，茉兒就算清醒回到現實，也一直認為自己在夢裡，因此想盡辦法傷害自己，試圖從「夢」裡醒來。

電影之所以高明，正是一方面強調了夢境深處的現實，又模糊了現實的現實。

當然，這是電影的角度。

若以人類的平凡心靈來說，對於想從人世解脫的人，又有多少不是想「從夢中醒來」？這裡居住著那麼多幽靈，正是因為他們以為自己有機會「從夢中醒來」吧？

被說中思緒的穗有些吃驚，美麗的水色大眼眨呀眨，直看擺著一張撲克臉的朽。

所愛的丈夫更動了自己的靈魂，只為了讓他從夢裡清醒過來，這是對他背叛。因此他也選擇用背叛來報復，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你會選擇沉睡在夢的最底，還是不計一切醒來？」穗問朽。

「人活著就是沉在自己的夢裡啊。醒來，要醒到哪裡去呢？」朽輕啜了一杯剛調好還熱騰騰的咖啡，優雅的動作像畫，像冒著泡泡的美夢仙境。

「但是朽，你一直都是醒著的。」

朽擱下咖啡杯，凝視穗的臉龐半晌，隨後巧妙的轉移注意力，翻開手邊那本仍未讀完的精裝書。

穗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朽總是以流暢精準、不曾失誤的優雅，取代肉麻的告白字眼。

「我不醒來也沒關係嗎？」一直看著美夢，這樣好嗎？

「沒關係，醒著的我會守護你的夢。」朽說這句話時，手仍翻動著書頁，頭抬也沒抬。

穗輕輕笑了。「你不會背叛我吧？」

朽不回答。誰都說不準自己什麼時候會背叛誰。

但是，不帶背叛意圖的背叛，算得上背叛嗎？

最後，朽說：「醒著的人只知道如何背叛自己。」

「是嗎？」穗啜起朽為自己準備的咖啡，揚起唇角，看著矗立在四周的書櫃。

這裡是他的書店，他的夢境。

──叮鈴。

「歡迎光臨！」

店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穗回頭看向門口，朽也在同時從書頁中抬起頭來，但一個客人也沒有。穗緩緩回過頭來與朽相視，兩人對這樣的狀況已經司空見慣，因為這裡除了是穗的書店以外，還是一間旅店──

「又是新來的幽靈嗎？不知道是女士還是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