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爛的人 The Worst Person in the World
劇情片
導演:Joachim Trier
年份:2021
產地/語言:挪威/挪威語
目錄
一、流動卻凝滯
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跋
2022/01/01,參加了元旦特映,從光點華山走出來時腳步虛浮,心跳震顫,或許是因為那時尚未從過去走出來。
一、 流動卻凝滯
流動的是時間,凝滯的是其他的所有。
茱莉的某個部分被凝滯在了二十來歲的某個當下,日子依舊消逝,步履卻如陷泥淖,寸步難行。這使電影中的她感到焦慮,也使得電影外的我感到焦慮,有剎那一刻,我彷彿能觸摸到茱莉的靈魂,共感來的措手不及,想做的事情太多,能做的事情太少,不停地嘗試覺察,又不停地挪開步伐,恍惚間,手中能緊握的早已不復存在,我感受到自己已然老去,縱使我才二十三歲。
這是我們這世代的通病,還是只是我與茱莉的共鳴?是前者吧,我狂妄地猜想。年齡焦慮如蛆附骨,令人作嘔,與此同時,資訊焦慮也塑造著我們的模樣。
於是如片中「序」所述,當曾經歷的一切不斷被自己反覆推翻,當茱莉又回到原點,有如薛西弗斯循環往復,有如莫比烏斯周而復始,那我豈不活在譫妄之中,這種無力感侵蝕著茱莉,也侵蝕著我,只望每一次的醒來,我都能捎上前一世的記憶。
日子依舊不停消逝,章節同樣正推進著,正是章節的推進,讓觀眾同時感受到了時間的溫柔與無情,美好韶華與不堪入目都會被拋諸腦後。
也許只是缺乏錨定罷了,茱莉遇到了她的港灣,暫時的港灣。艾克索讓茱莉知道了自己想要什麼,當然也包括了不想要什麼,也許。
所以時間開始慢了下來,凝滯的這些所有都開始流動了起來,流向三十歲,茱莉的人生不再像是跑馬燈般一閃即逝,不再像是碎語一樣能夠一言蔽之,茱莉與觀眾終於可以開始一同作為旁觀者好好審視她的生活。而在生命中遇見的那些所有,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判別未來的定錨,過去不再沒有意義,過去本就富含意義,只是未曾被發掘。
當她按下開關,世界終究為她停止了下來,她終於看見自己該去向哪,自己要的是什麼。風和陽光都被凝滯成了畫,只有茱莉能夠奔跑,自顧自地、沒有拘束地奔跑。她不再是配角,不再為別人而活,不再是自己生活的旁觀者,不再是襯托他人的綠葉,不再藉由旁人得知自己是誰,開關由她自己掌握,不必再被殘忍地拋進不屬於自己的時序中,其他人說走就走,其他人說停就停。
艾克索與茱莉辯論著彼此的知與不知,知道些什麼,又不知道些什麼。最後茱莉說,我愛你,但我不愛你,概括了一切的不可能,至此,愛是什麼,我們也難以透過電影琢磨出一點輪廓。
是啊,我不知道我要的愛是什麼模樣,但我知道不是這樣,我不知道我該走去哪,但我知道我該走了。流動與凝滯與否都是茱莉的意志,分手炮是鐘聲,敲響了茱莉的章節,震耳欲聾。
二、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第一章——「其他人」,對我來說算是扣動了板機。茱莉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會想要一個孩子,但她知道不是現在,當她被扔進了不屬於自己的生命階段,只能在一個又一個的不知道與知道之間來回掙扎,每一次的拉扯都讓她更成長一些,於是她渴求那些不安定與巨變,好似自己能夠從框架的牢籠中脫困,促使她想像自己更接近想像中的終章一點。章節結束在茱蒂的求歡邀約中,如同本章概要,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想要,但當我想要時,我會知道。
故事中茱莉經歷了三次顯著的晝夜變化,每一次都隨即迎來自己內心劇烈的變化,這點在導演前作《八月三十一,我在奧斯陸》也能看見。
第一次的晝夜在茱莉從艾克索的漫畫發表會中緩步而出,她裝作沒事,眼角卻默默泛起水災,當艾克索發著耀眼的光,茱莉卻格格不入,她被光閃得睜不開眼,自己卻像影子般永不見天日,存在感得不到滿足,離去也是必然。於是「偷吃」為一切埋下種子,茱莉與艾文躺在派對的房間床上,形影曖昧且屢遭嘉賓戳破,為這份偷情點綴一縷刺激,光暈在窗外閃爍,愛情開始暗自萌芽,等待撥雲見日的一天。
第二次的晝夜在茱莉終於收穫「偷吃」的果子,跑向艾文,她當然不知道艾文是不是對的人,但她知道此時此刻,艾文是能夠帶著她離開這份束縛的人,跑吧!茱莉!跑吧!離去的同時不忘矯正街邊情侶的接吻姿勢,手要放在腰上才標準。
第三次的晝夜在艾克索的離世,而那些曾經的美好與不美好,都隨著他的離去化作灰燼,她不知道前路如何,但我們都知道:
凡事都將迎來終點。
茱莉由始至終都在追逐她那不知在何處的理想模樣,起初她追地茫然,追地恍惚,直到「跋」,茱莉終於好好坐在桌前凝視著她拍的劇照,戲中女演員曾向茱莉自述自己很爛,不免讓人聯想起在這一幕之前,觀眾所看的電影中也有一位這樣的女主角,對著鏡頭外的人哭訴自己的差勁,但作為局外人,便也帶著喜怒哀樂在一同經歷角色的情緒與成長。
時間終於被串成長線,茱莉或許也意識到了每一個瞬間都是她變化的軌跡,縱使當下難熬,但當自己站在遙遠的以後來看向往事,嘴上難免露出會心一笑。雖然不知道理想的模樣會是什麼樣子,但是當你成為了那副模樣,你就會知道這是否是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跋
當我在2022年元旦觀看這部電影時,本片用最大限度的同質性觸動了我的共鳴,於是我投射了或多或少的自我在每一個章節中的茱莉,也許這是我用感性大於理性的角度來看這部電影的理由與藉口。
佛洛伊德說,夢是被壓抑的潛意識的顯象,那些茱莉厭惡的、在夢裡出現的一切,都如同子彈擊入我的胸膛,生子壓力、年齡焦慮、在自己的人生中活的像個配角,需要依靠他人證明自己的存在,一切都在用力搗毀我的心臟。
同樣地,父權主義下的母女傳承制度也對茱莉造成莫大的影響,畫框中的母親、祖母、曾祖母等列祖列宗,每一位在茱莉的年紀時都已經有所成就,抑或是成家立業,茱莉卻是一隻手足無措的小鹿,這對茱莉來說莫名的恐懼,也更焦慮,卻是時代更替下無法避免的副作用。
當然我無法感同身受的感受女性所必須經歷的那些:生產工具、父系霸權與價值衰老等等,都被無形中的大手牢牢掌握,令人窒息且無力。但當茱莉在她的「自戀馬戲團」中為臉頰抹上經血,悍然地化身女戰士,朝著父權霸權擲出衛生棉條狀的長矛,直搗那些令人備感屈辱的謊言、不尊與怠慢,卻也讓我在內心拍手叫好。
另外我想,之所以茱莉會擁有一個自戀馬戲團,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如是說:
愛欲能夠使人經歷他者的他者性,帶領人走出自戀地獄。
而對於愛與他者,黑格爾則說:
愛的第一個環節,就是我不欲成為獨立的、孤單的人,如果這樣,我就會覺得自己殘缺不全。第二個環節是,我在另一個人身上找到了自己,即獲得他人對自己的承認。
呼應了茱莉在該章節向艾文說的那句:「在你身邊我能夠做自己。」這解釋了為什麼茱莉一直以來如此害怕孤單,因為她渴望愛與被愛,也渴望被承認她的存在。
本片有很強烈的活在當下之意境,從「偷吃」中能窺見一斑擁有卻必然失去的易碎與傷感,特別是那種自己懷疑自己不該佔有的美好,而當我們死去,所有那些與我們有關的回憶都將隨風逝去,這不免令人感到絕望,我們都看不清自己的未來,就像沒有未來的艾克索,最終也只能投射自己活在過去的時代,孤寂地在病床邊敲著沒有人能夠聽見的搖滾樂,然後在某一天早上,自己也成為了過去。
但來到片尾太陽再度升起,終於明白昨天只是上一個篇章,翻過扉頁,當我們坦然擁抱自己時,也許我們都還是能夠拾起一些希望,因為下一個篇章即將接續而上,所以茱莉坦然擁抱自己,縱使一切在失序的邊緣游移,但明天終會到來,如同凡事都將迎來終點。
世界上沒有最爛的人,是你還沒遇見一個讓你在當下得知自己有多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