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間的嘶吼叫囂

你們的家裡常聽見兩個女人的吼叫聲嗎？是的，我們家經常如此。在我娘家是我與母親的對吼，在我家則是女兒與我的叫囂！

我常想：如果今天就是我這輩子的末日，那我就是一個一生都在痛恨自己的外公的人！雖然他在我五歲時就逝世，我對他可說是幾乎沒有任何印象，但在我成長歷程中母親與阿姨舅舅們的家庭，一直存在著家暴問題，母親與舅舅們表達情緒的方式，失序又暴力，最慘的是，他們永遠包裹著家人間的親蜜，包裹著血脈相連的不可分割性，而我透過成長歷程的所見所聞，一直深信著這一切都源自於外公的暴戾性格，即便我永遠無法證實，我還是選擇這樣相信著。

母親與舅舅們的對話音調，永遠都是高八度的。他們常說：不大聲他們說不出話來！母親與舅舅、阿姨們還有一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本領，就是我們永遠不知道他們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們永遠有不想讓你知道的事，而且當他們不想讓你知道時，不像大多數人一樣選擇轉移話題(拙劣的表現)，而是直接毫不思索的說謊，我常想：他們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扯謊，畢竟透過言語的、肢體的暴力來解決問題的模式，似乎已深植在他們的DNA，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長大後，我似乎開始會分辨了，真話與謊話的差異可能表現在說話的音調上。邏輯是這樣的：說話音調平穩時可能是謊話也可能是真話，但說話音調升八度時，就一定是真話了！所以，他們兄弟姐妹聚會時經常是鬼吼鬼叫的…因為坦誠相見嘛！除此之外，我還學習了一項特殊的詮釋能力，就是將他們的叫囂視為一種戲劇展演，認為他們只是致力將日常活得具戲劇張力，而我也透過這個自我發明的詮釋法，獲取了現實生活中得以喘息的機會！畢竟母親常告誡：「會咬人的狗不會叫，會叫的狗不會吼人」，就這樣，他們一家人的鬼吼鬼叫都變得合理又善良了！

終於，我生病了！惡性腫瘤讓我成為少一顆腎臟且擔心癌細胞擴散轉移的患者，從確診那天起，每晚上床都很難入眠，因為灑狗血的人生劇場，一直在腦中上演，劇情全圍繞著有家暴問題的原生家庭帶給自己的創傷，以及自己至死都無法逃脫這個家庭的悲哀，就這樣，我的成長之路盡是一堆高八度音調的配樂，似乎這也是我罹癌後選擇沈默，轉而用文字替代溝通的主要因素。我認為這是對自己過去45年假面人生的一種反思，話語從腦中形成到對方理解，中間的曲折/虛實，無人能解，持續用話語溝通或解釋，是對人性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多一半的人都在與他人的誤解或和解中度過，誤解了就是誤解了，語言對人的傷害，快到沒有人意識得過來，時間就往下一秒走了。

但書寫不同，書寫讓我得以沈靜、反思、確認自己的五感，將遺憾與滿身的刺一一放下，書寫讓我得以療癒，得以相信人可以活得善良又不咬人！得以在混亂又茫然的病程中，找回身心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