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騎著腳踏車的時空旅行

新年初四的早晨，和煦的暖陽中隱隱帶著些許寒意。我原本正打算用和近幾天一模一樣的方式度過這幾個小時——拿起小說，開始閱讀，然而這時我母親走了過來，問；「要不要和你表哥去騎腳踏車呢？順便運動一下也不錯。」我想了想，忽然驚覺自己自從除夕夜後還未曾真正運動過，年菜倒是沒有少吃，到了開學量體重時恐怕會是個驚人的數字，而且一想到從前那騎腳踏車的快樂時光已好久沒再體驗過，便一口答應母親的提議了。 來到家門前的庭院，陽光立刻灑落在臉頰上，因為伴隨著徐徐微風，溫度既不會過熱也不至於寒冷，令人神清氣爽。我看向空地中央的兩輛腳踏車，發現一輛如同新買的一般，鮮豔的漆在陽光中閃著迷人的光澤，而另一輛則不然：鏽跡斑斑的手把與車身，看起來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會垮下來，而且還比另一輛矮了一截。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然而一旁的阿姨卻告訴我：「哥哥比較高，騎另一輛會很辛苦的。」表哥聽了馬上拒絕，他說：「那輛比較舊的很難騎，還是我來吧。」兩人就這樣推拖了一番，我趕緊介入，道：「沒關係，還是由我騎舊的那輛吧。」雖然嘴上這麼說，真要騎上去時仍躊躇了一會兒，不過事實是--沒有想像的難騎，既沒有像未上油的齒輪一樣不順暢，更沒有立馬解體。於是我們兩人便就著早晨的魚肚白出發了。 轉了幾個彎，我們來到通往河濱公園的道路，突然，一個龐然大物映入我的眼簾，待我看清後才發現，這不就是宣告我們已到達公園的地標--坦克車嗎？這時的我，早已陷入回憶之中。還記得孩提時期，父親也常帶我到這裡，有時是騎車，時則散步，當我首次見到那些已廢棄的坦克車與大砲櫛比鱗次的排列在路旁時，不禁大吃一驚，總覺得它們的模樣如同一個個沉睡的巨人。我會一一問父親它們的名稱，當曉得它們是廢棄的軍用武器時，不禁感到疑惑：它們難道還以為自己是軍人的夥伴嗎？為何廢棄了仍排列的整齊劃一如同軍人？又或者是在緬懷昔日的豐功偉業呢？ 沙沙沙，落葉的摩擦聲將我拉回了現實，原來我們騎上了公園中的小徑，這路似乎是被踏出來的，因為在成堆的落葉堆中就只有一條路是空的實在很突兀。我們沿著小徑穿梭在低及頭部的榕樹枝幹與氣根間，倏地，景色豁然開朗，一片空地中矗立著一個個老舊的運動設施，我看見那曾經奮力跳躍也搆不著的單槓，現在只要舉起手便輕鬆碰到；我也看見那曾經害我摔得痛哭流涕的平衡木，現在三步便能走完，我不禁感慨歲月如梭、白駒過隙啊！望左側看，是一片廣袤的金黃稻田與結實纍纍的芭樂樹，我曾與母親坐在搖椅上，邊盪邊欣賞這片彷彿無盡的美景。可惜，那座搖椅在幾年前施工時便走入歷史了，望著現在空蕩蕩的位子，我隱約瞧見一對母女的背影。 眼看著公園已繞了一回，我好擔憂這趟「旅程」就這麼結束，沒想到就在離家門幾公尺處，表哥轉了個彎，這一轉可大開了我的眼界。 我們開始繞著數不清地巷弄，我欣賞著沿途的風光，不禁思考以前為何沒想過要走不同路線呢？沿路大多是住宅，而且全是古老的三合院，紅磚配上黑色的屋瓦，我甚至有種自己穿越時空的錯覺。奇怪，祖父祖母家我不知來多少次了，居然從未曾想過要仔細地觀察周遭，或在這一帶遊逛，那些古厝，十幾年來，歷經滄海桑田物換星移都沒有改換過，對我來說卻是個偶然發現的新天地。在這無數的磚牆與水泥色的空地間，我彷彿看見一群孩童嬉鬧著跑過巷弄，我想像著自己騎著的是父母都還是小時候的年代的鄉間小徑，而非二零二三年的道路。這些十幾年來始終如一的風景，如同族譜，訴說著代代相傳的久遠故事；如同時光膠囊，讓我一窺歷史的樣貌。真好啊，我打從心裡羨慕著。如此恬靜的、悠閒的、單純的鄉村生活，對住在城市的我是何等奢侈！縱使有些不方便也有些辛苦，仍抵擋不住我此時此刻的渴望，畢竟那種人雖不多卻總洋溢著溫暖的氣氛，可不是住在都市容易體會到的。我的臉上不自覺的浮出了幸福的微笑。雖然很想讓時光永遠停在此刻，但既然辦不到，就想念所見的一切吧！ 小巷接上了倚著果園的大道，關於在這大道所見的趣聞可多了。當眼前出現一面亮黃色的告示牌時我興奮的喊表哥過來看，原來是關於此處可能有未爆彈的警告，於是表哥便跟我解釋之所以有砲彈的來龍去脈，還形容那砲彈的聲響有多驚悚，聽得我膽戰心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騎過大道。 待速度慢下後，我們看見有人居然住在貨櫃裡，而且還在賣麵，我想到房屋廣告總說冬暖夏涼，多虧了鐵皮，這人恐怕要飽受「冬冷夏熱」之苦了！ 又騎了一段路，我們驚訝的發現這鄉下居然有遊覽車！它倚在路邊，似乎有些不穩。靠近一看，居然空空如也，半個人也沒有，門也拆了，我爬進車中，發現地板有幾塊被挖空了，看得到底盤的裝置。我好想半夜來這裡夜遊，既然空無一人，說不定看得到鬼，光想就刺激無比。當我腦中已開始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一些靈異事件時，表哥指著車身上的「隆」字，而前一個字因為門拆了，看不到。他說：「說不定是從基隆來的。」他是衝著我這個基隆人說的，聽了令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我們繼續騎著，這時有個頂著翠綠而蓬鬆的頭髮的高個子在眾多低矮的房舍中現身，顯得特別宏偉，表哥指著它：「走，我們去看『大庄村神木』。」當這棵「神木」近在眼前時，那震撼真讓人說不出話來，它至少有十人環抱那麼粗！我以為只能在高山一睹它們的英姿的，萬萬沒想到能在這鄉下平地見到它。樹旁建著規模小但精緻的祠廟，我聽說這種粗壯的參天大樹會被當作神明來供奉，樹中還有樹靈，雖不完全相信，但至少能確定我們在這樹上窺見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與生意盎然。 這趟腳踏車之旅十分短暫，但既然成了我的回憶，我就不容許它像時光般稍縱即逝。我想感謝我的家人以及所見的一草一木，讓我有了尋寶的機會，而我確實尋著了--從前的回憶、歷史的痕跡與從未注意過的新奇事物。或許這趟旅程不比我所體驗過的其他腳踏車之旅長，但就像人生一樣，不在長，而在好，我敢說這是我所體驗過最難忘而刻骨銘心的腳踏車旅行。事實上旅程結束後我還屢屢回味著，不想忘卻任何一個景色與感受，也因此，我文思泉湧，寫下了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