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11|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有母親等待的故鄉》〜淺田次郎

    1. 〈松勇徹的故事〉
    當上公司社長,算是功成名就的松勇徹,時隔四十年後回到故鄉。故鄉是日本鄉間恬寧綠野宜人的純樸鄉間。雖是鄉間,但四十年的變化,仍是滄海桑田,不勝感慨、驚訝、唏噓,甚而都不確定回家的路了?一路上遇到的老同學、寺廟老住持,彷彿從時光中拾回遺落的童年彩色彈珠。充滿溫暖開心回憶,卻又有淡淡的惆悵呢!
    回到家,八十六歲的媽媽,煮了他愛吃的故鄉雜燴麵疙瘩,浴室外燒柴火,在木製澡盆裡泡澡。小時的事物,彷彿不隨從時光之流,如此緩慢卻療癒。
    如此不合時宜,但卻令人打從心裡愉悅舒服,更不想讓它消失或遺忘在時光之流。
    在溫暖的地爐旁喝著溫酒,上過漿的浴衣和厚袍穿起來乾淨舒適。柴火燃燒的聲音、母親踩在榻榻米上的聲音、爐灶飄出的煙味、佛壇上的線香和花朵的芳香,以及母親煮湯的氣味。淺田次郎把故鄉的味道、氣息;聲音、感覺,寫得細微入扣。
    這些日常而安心的聲音氣息,彷若返家時年節街坊的焚香裊繞,燒金煙熏。那淡淡的檀香,彷若芳療薰香,消除一切在外的繁華、壓力;燒金煙熏,彷若燃香祝禱般,令人定心寧神。母親穿梭廚房,抽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在廚房轟隆隆的抽油煙機聲下姊妹和媽媽幾近喊話似的聊天聲。而房間,永遠是洗得潔淨的床單和曬過陽光的衣服。熟悉而令人安心、放鬆。
    只是在閱讀時,竟然他還問媽媽的名字;還有媽媽說要煮他最喜歡的麵疙瘩給他吃時,他竟然說恭敬不如從命,令我有些驚訝,覺得有些違和常理呢!
    故事最後,才發現這是黑卡所提供兩天一夜的返鄉體驗服務。不知哪裡可預約,好想體驗一次,填補心中,那父母過世後的空缺和不忍回望的故鄉。
    好想再次深深地擁抱父母和故鄉,以及那不可回的美好童年。不之以後是否真有人會提供這種體驗服務呢?
    ★這個時代有太多身心俱疲的人,想去那裏找不存在的故鄉,向不存在的母親尋求慰藉。
    ★東京已經沒有那種咖啡廳了。現在的咖啡廳都很時髦,待起來挺不自在的。蛋包飯和義大利麵,也少有機會吃了。
    ★不是合不合胃口的問題,他只是想找到已經喪失的回憶。曾幾何時,陪伴自己長大的東西統統不見了。生活在大都會,就是要忍受一連串的失去,連懷舊都不被允許。
    ★看著月光下靜悄悄的廢棄屋宇,還有路旁稀疏的民宅燈火,對這裡的人來說,凋零的現實就跟他們父祖輩遇過的饑荒和疾病一樣。更糟糕的是,這是一場永遠不會好轉的饑荒和疫病。
    2〈室田精一的故事〉
    臨老退休的室田精一,結縭三十二年的妻子堅決和他離婚。原本可前往子公司頤養天年任職,但公司只願給他三分之一薪水,讓他深覺被糟蹋。
    在前往故鄉的途中,沿路的積雪越來越深,沒有光影變化的純白世界,令他黯然神傷。自夏天退休後已經過了半年,現在他還是無法理解自己遭遇的現實。犧牲奉獻了四十年的職場,還有結縭三十二年的髮妻,全都從他的人生消失了。
    沒有光影變化的純白世界,是夢幻美麗的,但在此刻,在他內心,卻猶如失落空白的世界。失去佔據人生中最主要時間和空間的人、事,生命還剩下什麼?自己還剩下什麼?不禁令人好好思索生活和人生呀!
    或許人最終、最重要的,還是必須要好好規劃自己。工作即使佔據年輕生活的大部分,但絕不要讓它成為全部。還是必須積極開拓自己的真實生活,例如:你熱愛的事物、你想要怎樣的生活,讓它成為自己生活的主角,工作只是其中一塊拼圖。你的人生拼圖是自己獨特而喜愛的樣貌。未來即使抽掉一塊工作,生活還是豐富而精采的。生活如此,感情上亦然。
    情感上必須獨立。沒有誰真是能陪我們到最後。不管是子女的長大成人獨立,抑或生老病離等等人生可能的狀況。精神獨立,包含擁有自己的興趣、夢想、生活目標、信仰,能獨處、享受怡然自得的樂趣,並有付出愛的能力。
    室田精一在頓失工作、妻子後,生活的靈魂彷若被抽離,就像皚茫無際的空曠白雪。沒有家庭的寄託,他甚至不知道金錢還有什麼價值可言。
    於是他參加了頂級虛擬聯合歸鄉服務。讓參與的人找回失去的故鄉情懷,重溫那段往日美好時光。
    他大老遠看到那棟房子,整顆心頓時沉浸在這人為安排的情境中。他失去了工作和妻子,遍體鱗傷地回到了故鄉。看到母親揮舞雙手迎接自己,他拔腿衝上坡道,顧不得身形踉蹌。
    「回來就好,不用急。這是你的家,不會跑掉的。」母親站在紛飛的雪中,笑容滿面地迎接他到來。室田有滿肚子的委屈辛酸想說,但說不出口。
    「所有煩心事都忘了吧!回來了就好好休息。」媽媽說。
    故鄉的家是鎧甲也是溫柔棉花,總讓你能安心、紓癒。
    「知道嗎,精一。不管發生什麼事,媽媽都站在你這邊。」
    是呀!媽媽是心靈的故鄉,傷了、累了、委屈了,媽媽總是護衛著你、保護著你,不用過多解釋。因她總是懂你的好;和你義憤填膺那害你委屈的人,並且處處為你著想。盡她所能地給你好,無條件地,就是愛你。
    媽媽,是我心靈的依歸。
    而失去雙親後的我,真如徒手在這世界搏鬥呀!不論是婚姻、工作、生活。支撐內心的,是那讓心靈充滿恬寧的故鄉,和深藏內心深處,永遠愛我的爸媽,給我力量。
    如果現實中真有這樣的旅程,我好想參加。好想再叫聲媽媽,一邊閒話家常,一邊吃著媽媽煮的菜。重溫當小孩,被呵護、被視為珍寶的幸福。
    *********
    川崎在室田菁一眼中是個吃軟飯的傢伙。沒在工作,靠建築師老婆賺錢。但他的軟爛並不是那種惡劣的軟爛。從沒聽說他在外玩女人,對賭博也不大感興趣,喝酒也是淺嚐即止。但室田精一和這樣的對象相處,反而覺得輕鬆自在。和自己輕蔑的對象喝酒,沒什麼好比較的,因為雙方天差地遠,不需要打腫臉充胖子,又能隨意吐口水。
    吃完麵走出店門口,損友就和他道別了。聽說她的小兒子今天會帶孫子回家,所以要趕緊回家準備豐盛的晚餐。一個終身吃軟飯的男人,竟比辛苦工作一輩子的男人更幸福,這個事實讓室田精一滿肚子委屈。
    不過也想到自己,假設女兒好意帶孩子回家,讓父親含飴弄孫的話,家中也沒什麼能招待的,畢竟老婆已不在。冰箱裡只有大量的調理包。就算他有心款待女兒和孫子,也不會用菜刀,連蔬菜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這讓我想起媽媽過世後的七娘媽節。在以往,鄉下習俗,媽媽會做麻油雞油飯和湯圓。而那天,爸爸一樣打電話叫我回家,拿它去市場買的油飯和他煮的湯圓。我印象中,爸爸是從來不下廚的。因此我很驚訝她說煮湯圓。爸爸端了一小型鐵鍋給我,要我帶回家。那鍋裡的紅白湯圓,已有點膨脹而微微黏成一團,湯也因麵團而成濃稠為混濁。雖然賣相不佳,但還是美味,更為爸爸的心意感動。一個從不下廚的老年男子,在妻子去世後,為女兒煮湯圓,只為他能感受佳節的喜悅氣氛和祝福。
    有時男人的愛表現得比較拙。每天努力在外奔波工作,賺錢供家裡溫飽,和子女相處的時間少,也比較不會表現親密情感,但這是男人努力表現愛的一種方式。但也是因為時間少以及少親密交流情感,有時在家和子女間,有一種像室田精一的孤獨和感慨。甚至有被子女傷害的感傷呢!
    就像我的父親,從我小時他就從事遠洋漁船報務員工作。當我小一時他出遠洋,回來時我已三年級;當他再次出航,回來我已上國中。高中後爸爸不再出遠洋,可是子女都已遠外讀書就業。爸爸之後找到加工區守衛工作,晚上看守工廠,白天回家。可能空巢期的關係,爸爸和媽媽在家經常吵架、甚至打架,當時就讀大學的我和剛就業工作的姊姊哥哥,被叫回去解決這狀況。
    當時的我們,真也不知怎麼辦。媽媽向我們控訴爸爸的不是,我們看媽媽那麼痛苦,知道的只能支持她離婚,並表明我們都站在他這邊。但媽媽不要,
    她說這種就是要我們找人來痛扁他一頓,讓他不敢再犯。他是我們的爸爸,我們也絕不可能這麼做。這種情況,斷斷續續,直到我畢業三年後回鄉工作住家裡,才從未再發生。但爸媽心裡的結及彼此間緊密又一言難盡的關係,當然是存在的。當時我每個月有給媽媽一萬元家用,爸爸有一天私下希望我每月給他三、五千,應該算他的私房錢。而當時年輕不懂事,又想表現和媽媽同一陣線,但卻不懂父親心情的我,竟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後來媽媽似乎和爸爸碎念了一番。但我現在想來,真覺得自己超不懂事又不應該,爸爸內心應該在淌血,而且覺得被自己子女背叛了,內心應該是非常的孤獨吧!
    子女有時的無知,真是會深深傷害父母的心呀!
    而男人對子女的愛是深沉而沉默的,是埋頭努力工作,拙於表現愛。但有時也有孤獨的感慨吧!
    而人生成功的樣貌是什麼呢?當然也是沒有答案的。就像一開始室田精一似乎比川崎看似成功,因它有份工作,而且藉由累績晉升到高階。但在最後,精一卻羨慕著川崎的幸福平凡。生命沒有所謂真正成功或失敗,生命就猶如一幅畫,你想畫成何種風格,端看自己喜歡。各人不同的風格,更無須比較美或成敗。生命是如此漫長多面,想和他人比較或評斷他人人生好壞,都是多餘而自擾的。也藉此自我提醒!好好走自己的路,用心努力描繪想要的生理命風采,活出喜愛的精采人生!
    ★無論來訪的人過去如何荒唐,故鄉和母親永遠寬容以待。
    *********
    〈古賀夏生的故事〉
    「六十歲退休,太早了吧!」
    「這樣太任性了!」
    古賀夏生聽到這句話,眼淚差點掉下來。現在已經沒有人會當面訓誡她。
    母親一去世,她也一併失去為人子女的安逸身分。六十歲該承受的重擔,終於落到她的肩頭上。
    她把母親的遺髮放在手提包哩,性格軟弱的她未來必須一個人活下去,母親的遺髮是唯一的精神依靠。現在,她決定帶著母親的靈魂,一起回歸虛擬的故鄉。
    四十六歲失去雙親的我,即使年紀不輕了,仍有非常強烈的孤兒感。心靈找不到依靠,父母是猶如岩石基底般穩實的依靠,和婚姻或其他可變性關係不同。失去父母的我,常常覺得猶如在茫茫大海中游泳,而邊際不知在何處。不知何處可以真正倚靠休息,或真正的目的地,可以安心放鬆的依歸。
    一種末來的不安全感,因為失去生命的靠山和庇護。一種不管天地
    如何變動,永遠守護內心的心靈支柱。
    失去父母,沒有人因太擔憂你而罵你或叨唸你,或一再地關心、叮囑你,不管你發脾氣或不耐煩。所以當古賀夏生聽到那當面訓誡
    而差點流淚時,我也好想流淚呀!他真是寫入我心裡了,把失親、懷念、失落的感受,寫得貼切入微。
    *********
    故事最後,扮演母親的千代婆婆去世了,這讓曾歷經喪親兒來尋求親情、故鄉慰藉的追尋者,再次歷經失去的心痛。更追悔著,當時怎沒好好留意和注意千待母親的狀況,尤其身為醫生的古賀夏生。
    淺田次郎這樣的安排,也告訴我們生命的無常和無法掌握。當老病凋落來臨時,總在你無法料想的情況,更讓人猝不及防。而這也常成為兒女心中的遺憾和痛。但這本來就是連醫生也無法掌控或完成的事,即使遺憾,子女也不要過度自責自傷。
    *********
    這是一本給大人看的書,尤其是歷經父母離別後的故鄉與內心。淺田次郎如此溫柔地,用故事緩緩地說出,那歷經時空變化的故鄉,以及內心小孩對故鄉兒時美好的眷戀。而父母,永遠是故鄉那溫暖等待你和接納你的溫柔守護。故鄉和父母,是永遠心靈的依歸。淺田次郎的筆觸和故事,像一幅淡淡、顏色柔美的印象派風景油畫。淡淡的鵝黃、淺淺的粉甜、粉粉的藍,和柔柔的白底。如此深沉而惆悵的情感,淺田溫柔的故事,娓娓而輕輕地,描過我們的遺憾、點點生命的失落,描繪中年生命的你我故事。一則則故事,卻又像暖暖包般,暖了你的手,熨貼你的心。一則則,了解你的心、你的處境、你的經歷。這些故事,是你、也是我的故事。中年面臨的失落和被迫長大,獨立面對生命中的生死和凋敗,那種情感,是難以向人訴說的。但淺田用輕柔的故事、人物,述說了我們內心、處境,感覺深深被理解、我不是孤單的。情感被溫柔地抒發、療癒了。每天睡前輕輕地看一篇,好舒服,彷若被溫柔地心靈治療,然後可以暖暖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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