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一・雪域跫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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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人間抱恨長,凡俗歲月太滄桑。
婆娑世界菩提樹,搖落平生總斷腸。
康熙大略說明之前田雯所奏,常寧不免發怔,說道:「要說他父子應允相救吳兆騫,下了大棋,這我倒相信。成德本來是個多情性子,明珠又愛惜他,總不願他落個出言無信的惡名。巴海攤上這麼一件事,既能親近明珠,又能博得好名,大約便想遠了索額圖,可又不敢真拿東珠之事與明珠商量,便找上我了。」
康熙尋思道:「此事恐怕不只一面道理。或許此事起因於索額圖恐懼巴海出賣,慫恿杭艾介山參劾,可焉知這回不是明珠手筆,弄倒了巴海,還嫁禍給索額圖?」
常寧一驚,說道:「三哥別是為了田雯那褶子,竟然疑上明珠?索額圖一筆爛帳,明珠向來清楚,要動索額圖早動了,何必拖到今日?」
康熙道:「明珠畢竟識大體,戰火未艾,自然不搗弄這些。再說,他比你明白,明刀明槍的,不僅他動不得索額圖,連你也動不得,因此總不說話。」
常寧低頭道:「我沒想把索額圖怎麼的。」
康熙道:「任誰來都扳不動索額圖,因為實在是我壓著。今日索性和你說穿罷——我拿索額圖做朝務棋子,不到再無用武之地,不會扔了他,你別來攪和我。」
常寧一驚抬頭,康熙便盯著他道:「你當隆禧去後,他在我跟前還有活路麼?你若這麼想,也未免看輕兄弟之情,難道忘了我素來怎麼疼隆禧?」
常寧頓時紅了眼眶,低頭道:「今日既然說到這兒了,常寧還有一事回稟。」
他陳述盂蘭盆節在西黃寺外遇見央金一事,康熙聽罷嘆道:「常寧,你膽子忒大,什麼人都敢往你王府裡收,你堂堂正藍旗旗主,還有點威嚴體面沒有?」
常寧忙在階下跪倒,答道:「三哥明鑑,這等麻煩人物,我若不收起來,她流落街市,保不定鬧出些什麼。」
康熙道:「你還是沒懂我意思。我是說,你老把不三不四人物收在王府,萬一鬧上朝堂,我怎麼護你?又或者,不鬧開來,就在你王府裡頭出了事,你當我三頭六臂,能從閻王手裡救下你?」
他這話又繞回隆禧身上,見常寧一怔抬頭,不想兄弟對望徒增感傷,便向御座裡一靠,仰頭看著金碧輝煌重阿藻井,思索半晌才又開口道:「還議正事罷。薩布素的條陳好,今日我便從一二等侍衛揀選二十人,出關探查薩哈連烏喇沿岸敵情,順便覈實寧古塔屯田底細。此行讓成德領班,看他能否獨當一面,屆時你到潞河送行,將東珠並你府裡那兩人都交給他帶去。話別說得太明白,看他如何應對。」
常寧應了,康熙又道:「還有,今日讓貝瑪喇嘛的妹妹進來伺候。」
常寧道:「這⋯⋯央金身分不很明白,入宮怕不好罷?」
康熙將手一擺手,示意常寧起身,又道:「旨意便是如此。總之她離了恭王府,就不干你的事了。你這就下去罷。」
他打發常寧出去,又叫成德進來問道:「今年春巡,你隨駕到寧古塔,和巴海相與如何?」
成德答道:「阿哈都在御前,和寧古塔將軍沒說什麼話。」
康熙道:「你沒覷機會為吳兆騫向他道謝麼?」
成德一怔,低頭道:「有,阿哈向他道謝。」
康熙問道:「你為哪樁道謝?」
成德道:「寧古塔將軍聘吳漢槎西席,關照他多年,又進來《長白山賦》,才讓吳漢槎得邀天恩,准允贖歸,末了派人派車護送⋯⋯」
康熙打斷他道:「巴海幫忙可真不少。除了道謝,你可在朝務軍務上頭有旁的回報?」
成德一驚,抬頭道:「主子,阿哈是御前侍衛,不奉特旨不得與聞朝政,豈能對寧古塔將軍有所回報?」
康熙微微一笑,說道:「你是御前侍衛,你阿瑪可是武英殿大學士。」
成德連忙伏身跪倒,低頭道:「主子,阿哈豈敢攪亂公私?」
康熙點頭道:「這不過白囑咐你,總之凡事小心在意。」又道:「如今有一樁要事,就派給你了——今日便升你御前一等侍衛,領十九名御前一二等侍衛兼程趕往寧古塔,喬裝外滿洲平民秋狩,北上索倫,探查薩哈連烏喇沿岸敵情並雅克薩、尼布楚二城。」他見成德吃驚,又道:「兩日後陛辭啟程,你這就下值家去,明日給你一天假,在家好生安排,後日再來。」
這日御前事務繁雜,康熙直忙到酉時過後才得空閒,正在配殿炕上吃茶,卻聽梁九功在門邊稟道:「皇上,和碩恭親王府奉旨送人來了。」
康熙一怔,這才想起早上吩咐常寧將央金送入宮中,便讓梁九功去領人,他自己坐到炕邊穿靴,起身後低頭理順袍角,一抬頭,見一花容月貌妙齡女子跨進配殿,打著滿頭烏黑辮子,一襲黑袍暗如深夜,腰帶卻是五彩斑斕,炫人眼目,見她欠身為禮,便說藏語問道:「你是央金?貝瑪喇嘛的妹妹?」
央金點頭,也問道:「你就是文疏皇帝?」
康熙見她天真浪漫,並不責備她不懂規矩,笑答道:「我就是。先前你住的,是我五弟恭親王常寧的王府。」
央金側頭打量他,說道:「先前我問五王爺,他和他三哥誰好看些,他不回答我,如今看來⋯⋯」
康熙見她話不說完,便問道:「如今看來如何?你實說不打緊。」
央金一笑,說道:「既不打緊我就說了。我看,論眉眼,恐怕五王爺柔和些。你這樣貌⋯⋯還是威嚴多過漂亮。」
康熙從來不曾給人這樣當面議論過,聽得一笑,便吩咐梁九功備茶水點心,又對央金道:「你哥哥在西黃寺閉關,不定還要多少年,你若想回西藏,我替你安排,若要留下,就留在宮裡罷。」
央金道:「待在宮裡,我還能出去麼?」
康熙微笑道:「你這些日子在恭親王府,怕也不能隨意出入罷?入宮自然更不方便。但這是為你好。你一人孤身在京,要是出點什麼事,可就等不及你哥哥出關了。」
央金還在沉吟,忽聽梁九功在門邊稟道:「萬歲爺,慈寧宮來訊,和碩純禧公主病了,太皇太后懿旨讓御醫過去看病。」
康熙一怔,問道:「特別傳御醫,可是什麼嚴重症候?」
梁九功欠身道:「回萬歲,慈寧宮來人只知道這麼多。」
康熙「嘖」了一聲,拔腿便走,口中道:「朕這就過去。不必備轎,走著去。」
|| 未完待續 ||
成德護駕春巡,五月才回京,現在卻得了突然差事,晉升一等侍衛,又要幾千里路向極北奔波,此刻他心頭不明之事甚夥,但隨著旅程開展,他會愈來愈明白。康熙皇帝也是如此,之前不曾想到的,將隨著央金入宮而逐漸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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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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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一早便在南書房當值,見了這摺子便想,且不說南方海疆將起戰端,最忌駐防八旗一丁半點差錯,先前巴海六百里加緊飛遞稱斡羅斯犯境,御批命嚴防戒備,等候旨意,已隨邸報出去,他倆不會不知道,就便杭艾接掌都察院,新官上任三把火,糊塗到此時拿寧古塔將軍開刀,介山當過都御史的人,怎會這般沒眼色?
康熙想這摺子無關緊要,正要擱過一邊,忽見後頭有明珠、徐元文名字,再一細看,田雯說的是吳兆騫蒙獲聖恩納資贖歸,大獲江蘇士人好評,盛傳此事皆因明珠父子允諾顧貞觀相救,五年為期,策劃周詳,並得崑山三徐鼎力相助云云。
常寧定睛一看,來人是個手無寸鐵姑娘家,約莫二十出頭歲,騎一匹黑鬃青毛駿馬,藏人裝扮,滿頭打著辮子,衣裳俱作墨黑之色,只腰帶五彩斑斕,胸前掛一黃銅嘎烏盒,正中飾以綠松石,雖然風塵僕僕,卻是雪膚花貌,雙目明亮,眉間一股英氣給人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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