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夢狼河｜第一・雪域跫音 (3)

寧古塔副都統薩布素得了「火速進京」旨意，不敢怠慢，即日啟程趕道，八月初返抵京師。因旨意不提前因後果，一路上他頗多揣測，只盼御前奏對能面面俱到。

薩布素入京當日清晨，一份左都御史杭艾和吏部尚書介山的聯名奏摺送到南書房，內稱康熙十七年，寧古塔將軍巴海以開墾新滿洲有功，加阿達哈哈番之爵，竟不思聖恩，連續數年謊報田禾，削爵之外還應撤職，發交刑部審訊，請旨會同戶吏兵部議罪後呈請聖裁。

明珠一早便在南書房當值，見了這摺子便想，且不說南方海疆將起戰端，最忌駐防八旗一丁半點差錯，先前巴海六百里加緊飛遞稱斡羅斯犯境，御批命嚴防戒備，等候旨意，已隨邸報出去，他倆不會不知道，就便杭艾接掌都察院，新官上任三把火，糊塗到此時拿寧古塔將軍開刀，介山當過都御史的人，怎會這般沒眼色？他再一轉念，登時心頭一凜，想道，這三人都在滿洲鑲藍旗，莫非介山杭艾受人鼓動來鬥巴海？純親王去後，鑲藍旗如今在裕親王手裡握著，約束極為嚴峻，若真有人策動，也是膽大包天。

因昨日驛報說薩布素今日到京，午時之前請旨面聖，明珠便趕早將摺子送到御前商議。他在階下等皇帝看摺子，只見康熙皺眉道：「巴海謊報寧古塔收成？田禾謊報了，軍餉想必沒有少吃。」

明珠欠身道：「道理上如此，但詳情還等薩布素說明。」

康熙道：「趁他沒到你先說說，若巴海當真謊報收成，偷吃軍餉，該如何斷罪？」

明珠道：「說輕了是貪贓，重了卻是欺君，聖斷本來可輕可重。」

康熙又問道：「你以為應輕應重？」

明珠答道：「或輕或重，當視軍務安排而定。若以料理南方為先，勢必按捺外滿洲，此刻便不宜大動巴海，以免擾亂寧古塔駐防八旗。若以整頓旗務軍務為先，則巴海主掌一方駐防八旗，不思戮力，竟徇私舞弊，交部議處是理所當然。」

康熙道：「上回你說，先戡東南，再定西北，定西北又需先安東北，若這麼看，是否暫時便不處置巴海了？」

明珠尋思道：「回主子，當真不處置，一則無法向言官交代，二則巴海也不受警惕，阿哈以為，處置還是應當處置，只是宜有輕重疏密之別。」

康熙點點頭，正在思索，見恭親王常寧領一個二品武官進殿，那人身材壯碩，方頭大耳，頗有氣派，正是寧古塔副都統薩布素，便笑道：「梅勒章京，這幾千里路奔波，辛苦你了。」

薩布素久違御前，上前行了大禮，起身後康熙便道：「你離開寧古塔前，巴海可有交代？」

薩布素恭謹答道：「回大汗，將軍叮囑阿哈詳實說明軍情。」

康熙笑問道：「有人參劾巴海謊報田禾，此事你可有耳聞？」

薩布素一驚，忙低頭答道：「阿哈不曾聽說，可⋯⋯寧古塔極北邊疆，屯田數字是否可靠，京師從何得知？」

康熙在案上一拍，說道：「明珠把這摺子給恭親王和薩布素看看。」

明珠遵旨拿來摺子，常寧看了兩眼便道：「汗阿瑪那時候，巴海就敢謊報軍功，如今謊報田禾，怕不是駕輕就熟？」

康熙笑道：「御史可以風聞奏事，你參贊軍務和碩親王可不能隨口議罪。」

常寧忽然換了蒙語道：「並非隨口。」

康熙一怔，便點頭不言語，不久薩布素看完摺子，欠身道：「阿哈不曾經手田禾，不敢說將軍是否短報，這摺中也不甚清楚，此事恐怕還得覈實再論。」

康熙又問道：「早先巴海奏報斡羅斯犯境，在雅克薩、尼布楚都已築城，依你所見，他是否耽擱軍情？」

薩布素低頭答道：「寧古塔一年有半年冰封，這個時節偵探敵情確實不易，雅克薩又較寧古塔北去千里，阿哈以為並非將軍有心耽擱。」

康熙見他十分謹慎，便道：「這參劾摺子不論，先議軍務罷。明珠交代先前所議，薩布素說說看法。」

薩布素聽明珠一五一十說明了，便道：「恭親王與大學士所言甚是，阿哈也以為探查敵情為先，都弄明白了，才知道應否新設薩哈連烏喇駐防八旗。不過⋯⋯駐防一方總難免在外積習，寧古塔恐怕也不例外。如今大汗要派人詳查，一則滿洲乃是國本，二則為免因循誤事，還以上三旗御前親信為佳。」

康熙聽他暗指巴海確有不妥，又不點明，顯然不願落個告密陷害的不是，便微微一笑，點頭道：「就這個意思，薩布素隨明珠先擬個條陳出來。」

明珠薩布素躬身領旨，退出正殿，康熙便問常寧道：「方才你搗什麼鬼？」

常寧道：「巴海確實不嚴謹，有件事情，本來我去年就該給三哥回，只慮著局面，才暫時壓下了。」

他將去年年下巴海著人捎來東珠，約當同時收留沈宛王如思等事如實說了，康熙便沉臉道：「你愈發大膽了，去年的事，你竟拖到如今？」

常寧低頭道：「此事委實古怪，不明究理也不好動作。」

康熙拿眼睛一瞪，問道：「東珠呢？」

常寧道：「還在我書齋裡收著。」

康熙哼道：「你看如今局面合適，便挑這時機掀出來？你是不是想說，索額圖府裡那些東珠，是他與巴海私相授受？」

常寧忙道：「意思是這意思，但我真沒有預先盤算，想到這一節，都因為方才杭艾介山那摺子。」

康熙一怔，常寧又道：「杭艾介山巴海都在滿洲鑲藍旗。當年，三哥冊立太子之前，隆禧還在的時候，不也是鑲藍旗下五名監察御史聯名參劾明珠麼？」

康熙回想當時，為保明珠不被成德私事拖累，將他調離兵部，接掌吏部，又駁了都察院摺子，與眼前情況確實相似，那時裕親王福全與聞此事，也以為索額圖打擊異己，登時心頭發煩，嘖道：「這起人⋯⋯勤勤懇懇辦事當差真有那麼難？」又問道：「春巡到寧古塔，你和巴海說上話麼？」

常寧道：「我始終不提東珠，看他不很自在，可也沒問我，想來是不敢。」

康熙尋思道：「看來巴海自與明珠交好，有意疏遠索額圖，讓索額圖看出來了，便慫恿杭艾介山參劾他。」

常寧茫然問道：「此事與明珠何干？」

||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