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人間抱恨長，凡俗歲月太滄桑。
婆娑世界菩提樹，搖落平生總斷腸。
歸夢狼河｜第一・雪域跫音 (7)
康熙一笑，不置可否，還入殿批閱奏摺，如常召人議事，直忙到酉時過後，天色已黑，忽見裕親王福全來了，便笑道：「二哥才接手理藩院，今日便有事商量？」
福全垂手答道：「厄魯特丹津鄂木布遣使進貢，請求關內貿易，因無噶爾丹博碩克圖汗票文，按理應命他們退回歸化，不得入關，我卻以為不甚妥當。」
康熙尋思道：「當年丹津鄂木布年幼無依，投靠他叔叔噶爾丹，二人近年卻有些不睦，恐怕遲早要翻臉，噶爾丹和朝廷也遲早要翻臉，既然如此，不如就讓丹津鄂木布使者入關，一則柔遠，一則警惕噶爾丹。」
福全欠身領旨，又道：「既要柔遠，何不藉如今天下大定，遣使厄魯特、喀爾喀有所賞賚？」
康熙點頭道：「這主意好，但遣使需人不少，不如人選由二哥去南書房商議，敕書也交南書房草擬。不過今日已晚，二哥還家去歇著罷，有事明日再議⋯⋯」
他話沒說完，見明珠索額圖一道進來，俱都神色凝重，便問道：「看你們這模樣，什麼事情？」
索額圖欠身道：「大汗，天現凶星。」
康熙一怔，起身出了大殿，見天色昏暗，卻不見有何異常，到台基下舉頭四顧，赫然見深沉暮色當中，一道黯淡白光由西南迤邐東北，確是一顆彗星。
康熙見福全十分驚異，便對明珠索額圖道：「彗星出現，政事必有缺失，南書房傳旨，命九卿詹事科道會議應行應革。」
他二人欠身應了，康熙又道：「一兩日內，六部必有所奏，你們一個議政王大臣，兩個內閣大學士，可有說法？」
福全等三人互望一眼，索額圖便道：「向來論彗星，總不脫兵兇戰危，如今天下大定，唯有渡海取台灣一事，恐怕朝中諫剿之聲大作，內閣還得拿定主意才是。」
康熙見明珠不吱聲，便問道：「明珠怎麼說？」
明珠欠身道：「回主子，當年武王伐紂，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如今這彗星指西南，授東北以柄，東北乃龍興之地，輕忽不得，恐怕眼下確實不宜用兵。」
康熙見索額圖垮下臉，便道：「裕親王怎麼說？」
福全道：「兩位大學士說得都有理，卻也不相抵觸。渡海用兵非同小可，朝發不能夕至，總得數月時間準備，屆時彗星已去，自能從容商議用兵。」
明珠接口道：「裕親王所言甚是。既然取台灣並非當下之事，主子大可寬容朝議，安撫人心。這一頭鬆了，正好緊另一頭，整頓九卿詹事科道人事積弊。」
康熙點頭道：「就這麼辦。索額圖這便回南書房草詔，明珠隨裕親王留下，還商議遣使蒙古各部人選。」
索額圖領旨退，康熙便道：「明珠，這彗星另有蹊蹺，你給裕親王說說。」
福全聽得一頭霧水，明珠便道：「寧古塔梅勒額真薩布素奉旨入京，依他所言，巴海確實有些不妥，只如今議取東南，不好整頓駐防八旗亂了人心，大汗便命御前侍衛二十人密行北疆偵探，由成德領班，明日啟程。」
福全一怔，說道：「大汗的意思⋯⋯這彗星說的並非不宜出兵東南，而在警示不宜輕動東北？」
康熙道：「正是。成德他們辦的密差，愈少人知道愈好，常寧以外，只特別說給二哥。」
福全點頭應了，和明珠一道退下，自去商議出使蒙古各部人選，康熙獨自在台基下眺望彗星，看了半晌，忽見一御前侍衛從梁九功手裡接了燭台，匆匆下階，說道：「主子，南敦伯神甫來了。」
康熙回頭一看，一個朝服齊整西洋人過了乾清門，身旁還有一藍翎侍衛領持燈領路，正是他從習西洋曆算的欽天監監正南懷仁，連忙從侍衛手中拿了燭台，迎上前去，說道：「如此寒涼天氣，神甫怎這個時候過來？」
南懷仁高鼻深目，身材敦實，鬚髮全白，略顯衰弱，因尊為帝師，有御前免禮恩典在先，他見康熙只欠身拱手，說道：「天現彗星，臣恐怕皇上掛慮，因而面聖求教。」
康熙一笑，將燭台交給身旁侍衛，一手輕托南懷仁肘後，說道：「神甫隨朕入內坐坐，吃碗茶罷。走得台階麼？」
南懷仁一笑，隨康熙慢步上階，到東配殿謝座接茶，閒話數句後問道：「關於這顆彗星，皇上對欽天監可有指示？」
康熙在炕邊與南懷仁隔几而坐，低頭拿碗蓋勻茶，說道：「歷代以彗星為凶星，朝中必然大起議論，但這與欽天監無涉，神甫責成五官靈台郎謹慎觀測便是。」
南懷仁問道：「是否也由五官保章正占定吉凶？」
康熙啜一口茶，微笑道：「歷來彗星有凶無吉，占算委實多此一舉，欽天監不必理會，省得那起對朝政有心的，倒拿欽天監當由頭。」
南懷仁也是一笑，說道：「謝皇上恩典。不知有無臣等可分之憂？」
康熙想起成德，便道：「神甫怕有幾年沒見成德了罷？朕給他派了重要差事，明日一早便要離京，但不知怎的，朕心裡頭總不很安寧。」
南懷仁問道：「皇上擔心成德辦不了差？」
康熙放下茶碗，搖頭道：「這差事確實不易，且有些凶險，但以他的能耐，只要他上心，再有旁人輔佐，沒有辦不下的理。」
南懷仁道：「成德本來聰明，經過這些年歷練，想必穩妥，皇上不安，大約不怕他辦砸差事，卻怕他辦差出事。這是皇上仁厚，且與他是起小的情誼，因此在意，但也不必為此平白多心。」
康熙垂下目光，看著腳下地磚，半晌道：「朕以神甫為師，獲益良多，尤其佩服神甫為人，今有一事，朕想聽神甫意見——近十年前，朕為人所誤，做了一樁錯事無可挽回，傷了成德⋯⋯」
他話說一半，覺得不妥，又止住不說，南懷仁見狀便道：「將近十年還讓皇上耿耿於懷，想來不是小事。皇上是不是心中虧負，卻煩惱私誼朝政不能兩全？」
康熙轉頭望向南懷仁，點頭道：「正是。神甫好犀利目光。」
南懷仁微笑道：「苦惱於不能兩全，正因為心中希望兩全。皇上寬仁聖明天子，自能找到兩全之法。」
康熙若有所思點頭，不再言語，南懷仁低頭吃完賜茶，起身告退，康熙跟到殿門外，吩咐左右道：「天晚了，又冷，給南敦伯神甫備轎，就在乾清宮上轎，送神甫回宣武門內南天主堂。」
南懷仁去後，梁九功請旨傳膳，康熙擺手道：「朕沒胃口，送兩個餑餑來就是了。」
梁九功道：「奉太皇太后懿旨，慈寧宮送來餑餑四品、菜三品、粥一品、湯一品，餑餑有芝麻卷、棗泥糕、奶汁角、如意卷，菜有花菇鴨掌、狍肉荷葉卷、炒珍珠雞，粥是紅豆粥，湯是龍井竹蓀湯。請旨上哪樣餑餑？」
康熙聽他說這麼一大套，不禁好笑，便道：「棗泥糕罷，其餘朕不用，著人送去壽三宮，芝麻卷和珍珠雞送西宮殿給央金，其餘送東宮殿給純禧公主。」
梁九功答應著去了，還沒跨出殿門，康熙又道：「等會兒——那紅豆粥也給央金送去罷。」
|| 未完待續 ||
康熙二十一年秋天出現的「凶星」是今人熟悉的哈雷彗星。這顆「凶星」浮現的同時，成德等二十名御前一二等侍衛奉旨出山海關，直奔外滿洲寧古塔，探查雅克薩、尼布楚二城，他們帶回的軍報至關緊要，將影響康熙皇帝由南到北的軍務安排。《狼河》第一章在此告一段落，下一章由恭親王潞河驛送行敘起。
87會員
284內容數
留言0
查看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