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二月,我經歷了人生裡第一次的生死別離。 那對我來說是一次「新鮮」的體驗,第一次哭著進加護病房、第一次進禮儀社、第一次參加告別式。 在爺爺離開以後,我細數過去的每個片段,好像在每一個瞬間裡,都能找到他愛我的證據。 可是,我已經來不及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我也愛著他。 我們做的這些,他真的看得到嗎? 看著桌上一朵朵的蓮花,看著告別式的流程表,他真的有看到嗎?還是一切只是在世的人的幻想罷了,想自私地認為他還在,想貪婪地把他再多留在身邊一秒鐘。 逝去的那些,不是真的消失。 走進殯儀館,會聽到此起彼落的啜泣聲,還有二十四小時播放的佛經,從前的我一定很害怕踏入這樣的空間,但,看著一張張亡者的照片,我心裡沒有害怕,只覺得,這些人只是角落裡某些人所思念的人呀。 逝去的親人、朋友,或許會以其他種形式繼續在我們身邊,或許在某個平行時空裡,我們還能一同圍著餐桌小聚。但是此刻,我只能望著他的照片,以為他還在身邊,實際上,他早已離去,只剩下軀殼。 八年,終於是走到終點。 我的爺爺為了抗癌走了八年,而我的奶奶則是毫無怨言地照顧,我常想,世間最美的愛情不過如此吧,無論生老病死,都會不離不棄。 這一年來,爺爺的狀況很不穩定,反反覆覆地住院出院,家裡人也經常提心吊膽,深深害怕某一天,家裡會少一個人。 不過這天終究是會來到,就在我學測倒數三十天,來自加護病房的電話,說爺爺已經離開了。 潰堤,思考,再接受。 我急急忙忙收拾爺爺的衣服,聽著奶奶的囑咐,才知道奶奶早已有所準備,已經縫好口袋的衣褲,整整齊齊地收納在衣櫃裡,我在想,奶奶縫這些的時候,心裡想著什麼呢? 奶奶獨自承受了太多,奶奶曾告訴我,一個人要逝去以前,自己是會有感覺的,也許是爺爺和奶奶的心電感應,奶奶才有辦法在爺爺離開前,先把一切打理好,才不會像我一樣那麼措手不及。 見到爺爺的剎那我毫不意外地情緒潰堤。 我想,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解脫。 接受他已經離開的事實,是我最後唯一能做的。 所有人都能解脫。 奶奶不再像從前那樣圍繞著爺爺轉,他有時間和朋友去運動、爬山,表面上把自己的時間塞滿,但我明白,她只是怕自己慢下來,會再次陷入回憶漩渦,再也轉不出來。 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擔心爺爺的狀況,只是偶爾看見和爺爺有關的人事物,會突然陷入記憶裡,那種感覺有時候很不舒服,因為有苦難言,卻又無法解決,但有時候又很溫暖,因為想起來,他一直好愛我。 無從得知你後來去了哪裡,但希望你過得好是真的。 後來的那些儀式,是對亡者的一份思念。 說白了,只是在人世間裡,給人們一點內心安慰的活動。 無從得知你後來去了哪裡,但我們私自認為是去了一個永得安逸的地方,唯有那樣,我們的心裡才能多一點慰藉,才能讓我們好過一點。 一時很難接受,曾經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的家人,如今卻是舉著香以對,這個太大的轉變,太用力地擊中我。 謝謝您留給我的所有記憶,這是最後一次離別,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