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心動

這是2005年台北電影節觀眾票選最佳影片，「最後一次心動」，當時我看了網路上的簡介以後，就一直很想看，無奈在英國找不到，等到今年回來終於買了DVD。 德國電影對我來說是一個新鮮的體驗，相信大多數人跟我一樣，長久以來”吃”的都是美國好萊鎢的”菜”，一下子遇到不同的風格難免會不適應；這種不適感對我來說在電影的前20分鐘尤為明顯，許多鏡頭的轉換跟畫面，再加上語言，讓我有”消化不良”的感覺。不過漸漸漸漸地，心緒似乎能跟得上影片的節奏，慢慢有了共鳴。 怦怦。 綽號「喀拉」(Crash)的男主角是童年時車禍悲劇的奇蹟生還者，是俊臉上有著腫瘤手術刀疤的救護車隊員；他認真地執行任務，卻同時對生命抱持著無法排解的疑惑。這樣的工作，使他每天面對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人，這些人有的是因為無可抗拒的年老或疾病，有的卻選擇以吸毒酗酒或鬥毆的方式糟蹋生命。「難道不是每個來到這世上的生命都有意義嗎？既然如此，這些人為什麼會以這種方式浪費？如果沒有意義，為什麼父母走了，偏偏只有我活下來？」也許他這樣問過自己不下千萬次，「又為什麼讓我逃過了死亡一劫，臉上卻長了個腫瘤？」。跌跌撞撞，險惡的成長過程難道是他生來就該去面對的？ 每個夜裡他總是作著似曾相識的夢：車禍的經過，獨自一人在沒有盡頭的路上溜著滑板，以及那位躺在草地上，笑著張開雙臂迎接他的女子；不清楚反覆作夢的理由，這些夢卻將他的睡眠切割成不連續的片段。不分夜晚與白晝隨時隨地呼叫救護車的聲音，寓意不明的夢境，他的每一天都充滿不寧靜與刺激性；然而這種刺激性無法「活化」他，對生命的疑問令他鬱鬱寡歡，死亡的夢靨令他緊閉心胸無法接納任何情感。 怦怦。可是愛情來得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十一月(November)，這位擁有特別名字以及俏麗短髮的女孩，她與有毒癮的男友同居並懷著他的孩子，卻在Crash的一次任務中闖入了他的生活。某天早上因男友吸毒過量而生命垂危，November向救護隊呼救，誰都想不到當Crash踏入那個房間時，那位反覆出現在他夢裡的女子赫然活生生就在眼前。那張熟悉到無法錯認的臉龐現在佈滿憂慮與哀傷，淚如泉湧為了另一個男人；Crash不及多想馬上開始救人的行動，甚至要November在旁協助，但是就如大多數的時候一樣，難以挽救的生命最後總是從他手裡消逝。他的手離開死者的軀體，見November趴著嚎啕大哭幾乎昏厥；他攙扶起她，不想讓他們的交集像夢醒時分般短暫，Crash不知道，這或許就是他此生愛情的開端。 前往醫院的路上，Crash的眼光始終停留在November臉上，後者側頭躺著以一種挑釁的眼神凝望回去，突然開口問：「你為我感到難過嗎？ 」他點頭；她馬上回嘴：「我也替你們感到難過，每天要看那些痛苦與嘔吐，你們總是那麼晩才到現場！」氣憤與傷心爆發開來，其實更多的是對生命的不安與疑惑。其實Crash也有相似的不安跟疑惑，不過他注視著她，敘述起某個有名的捉蛇人曾經說過的話，最後一句「a good death is always rewarded」成功讓November聞言破涕而笑，救護車上的其他人也一起笑了。兩人的距離，在瞬間裡被悄悄拉近。自那天以後，他臉上時而掛著微笑，感覺上世界變得光明而富有生氣。 怦怦。愛情需要理由嗎？ 在醫院分道揚鑣時，Crash問November，「妳是否曾遇到某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但妳卻彷彿已經認識他，而且錯過了他一輩子，就像每天清晨夢將醒的時候？」她回答「沒有。」這卻絲毫不會阻礙Crash一頭栽入愛情，他的轉變之劇烈明顯，讓朋友忍不住出口揶揄他；他抱以微笑回應：「這是個奇蹟，就是這麼簡單。」頓了一頓又說：「如果她存在，我也存在。」常與他一起看遍世間生死無常的工作搭檔則是說了句至理名言：「Ah. Love, the antidepressant 」。 相戀的人會渴求彼此的心、彼此的身體，但若涉及到過往，包容成為最大課題。劇中那場「3P」的床戲，尺度之開放使得此片被標為限制級；但是鏡頭卻帶出了激情與溫柔，還有些許幽默，讓我看得既感動又不禁莞爾。印象裡兩次看Crash撫上November的肚皮，第一次是在救護車上，那時候他的態度是猶豫與好奇，好奇有個生命在正成長；第二次就是在做愛的時候，November捉著他的手觸碰自己的腹部，兩人一起感受胎動，Crash笑著說：「她喜歡我。」這樣無條件寬大包容的態度，反映出他如稚子般的純淨靈魂，也暗示著未出世的小生命與Crash之間難以理解的關聯性。 怦怦。命運的反覆與人心的脆弱。 Crash與November的愛情得到了歸屬，世上其他人的愛情仍然滿目瘡痍；有婚後三小時便即毆打妻子的丈夫，有貌合神離的夫妻；有偷情，更有謀害配偶。許許多多可理解、難以理解、難以接受、混亂的狀況與情感，每一秒都在發生，逼得人們尋找快速的解脫，只要能短暫忘卻痛楚與疑問，酗酒、吸毒、鬥毆又算什麼？有一次Crash跑到高樓樓頂，費盡心思勸阻一位想要跳樓的少女，他告訴她自己童年的經歷，告訴她他也深深質疑過活著的理由，可是最近卻真的遇到了夢裡那位女子；甚至搬出與自己的相依為命的祖母所說的話，「當你覺得日子難過得過不下去，只要記住兩件事：閉上眼睛深深吸氣與深深吐氣。然後你就會覺得好多了。」他邀她一起閉眼感受呼吸，感受心跳，同時亦感受到了雲和風，以及大地萬物的律動。少女睜開眼睛說：「謝謝你 。我覺得好多了。」然後急速往另一個方向跑，一躍而下。Crash在後頭追，還是遲了一步，扼腕的似乎也雙腳踏空，往下墜落。 也許祖母說得沒錯，「神是一位在天上以看著人們受苦受難為樂的渾蛋」，又或許這一切折磨都是神給的考驗，看看人們如何在逆境中成長。所以當Crash好不容易終於找到真愛，找回了微笑的理由以及存在的信心時，另一場車禍又朝他襲來。同樣是車子在高速行駛下，因駕駛的疏忽而打滑，車上同樣是三個人；伴著Crash的不再是已故的父母，而是他的工作搭檔，以及他摯愛的、即將臨盆的女人。巨大的救護車即將翻覆，Crash用身體護住November，自己則重重受到撞擊，頭破血流。 是一個連自身的呼吸跟心跳都分外清晰的時刻。Crash被同伴救出躺在草地上再動彈不得，風吹拂著雲流動；不遠處November的痛呼伴隨子宮收縮一聲ㄧ聲，沒有痛覺沒有驚慌，現在他唯一關心的，只是November母子的安危。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是多麼奇蹟喜悅，當嬰兒的啼哭響起，Crash如釋重負地笑了，心愛女子的孩子，將延續他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就像每天將醒時刻，殘餘的夢裡November笑著張開雙臂迎接他，「welcom to the world」。 也許終於找到問題的答案。再沒有猶豫或悔恨，Crash踏上滑板，前面是一條在夢裡、恍惚的意識裡走過千百次的寬敞道路，兩旁的景色祥和美麗，沒有盡頭。他專心地往前疾馳，就算是肉身承受電擊急救，硬生生被阻止了兩次，帶著滿頭滿臉鮮血，在這條路上心情從未如此平靜。只是突然之間竟有水滴從天而降，由含蓄的一滴一滴變成傾盆大雨，原來是彼世界的November正俯望著他哭泣。摯愛的人的淚水，慢慢慢慢洗去了血痕，Crash抬頭仰望，仿若可以重生。 「假如你遇到什麼困難，我會為你而哭的。」這是定情之夕November對Crash的承諾。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哭得不能自己。 生與死的交界，生命的沉重與輕微；以愛為名的各種形式，因活著而引發的種種困惑，這是一部感嘆愛與生命的影片。愛是生命的節奏，而生命是愛的源頭；愛讓人遍體磷傷，但是唯有愛能拭去傷口的血跡斑斑。我們無法不帶著自身的疑問而活，但是卻能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稍微了解什麼。衷心將這部電影推薦給還沒看過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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