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人遺願 16 死亡預言的異變

　　那年，鄭予哲帶著金孝希爬上郊區的小山。他選在深夜，那裡沒甚麼人影，沒甚麼燈火。金孝希清楚這不是甚麼螢火蟲會出現的季節，也清楚這人想幹嘛，但無所謂地跟著情形在小徑上。

　　她一度想翻找背包裡的手機打開手電筒，不然真的很有機會摔倒。這裡暗得無法看仔細包包裏頭，她像個盲人般摸著。

　　「欸，要做甚麼就趕快，不然我要摔死到山下了。」她抱怨。

　　突然有光亮起，照亮她的包包。鄭予哲手上一團成球狀的光發亮著。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團和煦的光球，感受著它的溫度。

　　「你已經知道我想秀了，還跟著我來。」

　　「好奇心很可怕吧，讓我們不怕危險。」她看向眼神霎時溫暖的他，「這是你的能力，光嗎？」

　　「嗯，再往裡頭走一點，比較不招人耳目，我可以弄出整片樹林有著像螢火蟲般的光點。」他微笑地握起她手，雖然很緊張。

　　她故作無所謂，「還不錯，這是我目前覺得最好的能力了。我讀心術是什麼破能力，我對別人的隱私根本沒興趣。」

　　「妳喜歡就好。」

　　她看著眼下的小徑變得清楚明亮，兩側的樹木也被一展燈光照亮著。她內心還在讚嘆，她身後下秒飛來上百個小光點散布在樹林中，就像是星海從夜空沉到這片綠意盎然的樹林中。

　　「好美。」她看向四周，原地繞著圈子。鄭予哲的手中仍不斷地冒出小小的光點，就像是泡泡一樣飛散出來。他眼神柔和，望著眼前正想觸碰光點的她。她覺得那光點有些炙熱，她想要再碰觸更深時，光點就消失了。

　　「有時候會很燙，要小心。」他凝視著光點在周遭閃閃發亮的她。

　　「好漂亮，」她難得地微笑。

　　鄭予哲不會忘記初見她時的那個憤世嫉俗的女孩。他的內心一直藏不住對她的好感。讓她聽到，實在很羞愧，但又能怎樣呢，心聲總是最誠實的。

　　他很高興自己的能力可以療癒她，為自己所愛而綻放…

　　他們繼續往前走，他慢慢收斂他的光點成為掌中的光球。一路上留意著是否有人，索性這個景點在平日還算冷門。

　　他希望這個小徑永遠不要走出樹林，但他知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樹林的終點是放眼望去一整個城市的夜景。他看著金孝希的側臉，她內心感受到突然好遼闊，好舒壓，享受著空氣中芳草的香味。鄭予哲凝視遠方。

***

　　金孝希小心翼翼地轉開大門鎖，開門。

　　「幹什麼？」金俊希拉住她手臂。

　　「我想幫大家買早餐，不行嗎？」金孝希苦笑。

　　「可以啊，一起去。」他抓起一旁的外套迅速穿起，「難得妳會說要幫大家買早餐，不過這麼多人份，妳需要我幫妳提吧。」他看向她單薄的穿著，「妳不冷嗎，穿太少了。」

　　「我想吹點風，這樣剛好。」

　　「妳帶錢了？如果沒帶，很讓人懷疑妳出門的動機。」

　　「真是的…」她沒好氣地走出去。

　　金俊希揉揉眼睛，把大門關上。

　　「臉都沒洗，就突然跳起來說要出門，髒不髒啊。」她喃喃。

　　「我就算臉沒洗，還是很帥。」他表情凝重，「離晚上只剩十二個小時了，我可不想節外生枝。」電梯門關閉。

　　「趙城才不會放水呢，無論我出不出門。」她幽幽地說，不過祂到底想什麼，昨天竟然沒動手…雖然她很想問周若安，但是她肯定不會講的吧。

　　他們難得比肩走在一起。她看著這個時段去上學的大大小小學生們，她輕輕微笑。她覺得自己穿制服裙的時候很漂亮，可惜她不會再穿了。

　　「哥…」她瀏海輕飄。

　　「嗯？」他手插口袋。

　　「有妹妹的感受是什麼？」

　　他頓一秒，「有人可以疼愛、照顧的感覺，有人可以讓自己煩惱、掛心。覺得很幸福的感覺。」他看向遠方。

　　她沉默。

　　他們拎著幾人份的早餐往回走。

　　「曉恩說你們交往了，那也是騙我的台詞嗎？」

　　「就是騙她去拍婚紗照的說詞，不然她不會肯的。結果妳還是沒打算殺了她。」「你知道我的，可是你沒有想用自己能力殺掉她嗎？」

　　「周若安在這，我們很難躲過趙城的法眼吧。如果我說鄭予哲也曾經想這樣做…」

　　「我相信他曾想動手。」她駐足，注視他，「不論未來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守護著曉恩。你能向我承諾嗎？」

　　「我…」他凝視她，又瞥向貼近的車，「可能做不到。」

　　「好喔。我其實真正想問的是，」她繼續前行，「你做的這一切，不是因為也喜歡她？」金俊希停頓一秒，「如果我喜歡，妳是會知道的，不是嗎？」

　　金孝希嘆氣，「其實我也不知道喜歡別人是什麼感覺。」

　　大門一打開，他們倆看見金允皓和周若安已醒來坐在客廳。周若安垮下嘴角，「金孝希，妳出門，我必須待在旁邊。這是我的工作。」

　　金孝希聳肩，「怪我囉，是妳失職睡太熟了。」她繞到後方廚房，李曉恩掛著黑眼圈在清理環境。這人，這時候做什麼…我起床她沒聽到，現在懊惱地在打掃嗎…

　　金孝希亂猜但仍心疼不已，「吃早餐了。」李曉恩目光低垂地走了出去。

　　「這女的剛急著要出去找姊，被我攔住了。」金允皓夾著蛋餅，「感覺心懷不軌啊。」周若安冏笑，「才不是咧。」

***

　　金孝希姊整理著寫好的卡片，準備回到那個鬼宅。

　　「親愛的曉恩：還記得初見妳時妳眼睛中的那種單純，即便遇到脾氣古怪的我，妳仍舊擔心被壞人搭訕無法拒絕的我。現在妳的眼神已有著銳利及一看就可以明白的哀傷，是因為我唐突地走進妳生命，是我造就了妳的痛苦和悲傷。一度希望妳永保純潔靈魂，但我是個自私的人，很抱歉讓妳沒有選擇地變成這樣的人。我最深層的哀傷，怎麼可以讓妳感受到…但是，跟妳在一起的日子我覺得好開心，我們的秘密基地是如此的溫暖，讓我想起曾和爸爸、媽媽、哥哥待過的家，謝謝妳。當聽到妳覺得自己孤單，就像看到我自己一樣…曉恩，我們都會在妳身旁的，從今天開始不會再是一個人了。以後要昂首生活，若想逃就逃到我們懷裡。愛妳的孝希…」

　　「親愛的允皓：謝謝你總是如此貼心，且忍受著我的壞脾氣。還好你大智若愚，沒跟姊計較。相信你未來會幸福的，為你開心。」

　　「親愛的金俊希：勇敢地為自己活一次吧，我最棒的哥哥。不管何時何地，我為你祝福。」

***

　　她眼角的紋路顯得更深邃，膚色有些黯淡。她有些疲累地坐在廚房，內心非常不踏實，她的心臟彷彿被重壓著。這種感覺就像那天，他即將離開她的感覺。

　　金孝希推開門，「媽。」

　　徐媽回頭，看著穿著白襯衫的金孝希手插著口袋走來。她好久沒看到孝希了，平常看到她也沒能多說甚麼…孝希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人了，我們的孩子…你看到了嗎？孝希的眼神是如此明亮且堅定，就像你的眼睛，可惜帶著一絲倦意和惆悵。

　　「孝希，」徐媽呼喊著她，「這幾天妳都去哪啦，聽說連學校都沒去了？」

　　金孝希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沒事，休個幾天假。明天就回學校了。」

　　「是嗎，」徐媽淺淺地笑，「我想也是。畢竟允皓和俊希也一起休假了，一定是出去玩了。」

　　「哥…應該算是交女朋友囉。」她淡淡地說著。

　　「真的啊？」徐媽有些驚喜，「是怎麼樣的人呢？是雪晏嗎？」

　　「不是雪晏，是上次我借住她家的女生。」

　　「真是有緣分。但就怕妳爺爺不喜歡她，」她擔心。

　　「沒關係的，哥喜歡最重要。」金孝希微笑，哽咽，「媽，妳辛苦了。我來到這裡後一直很叛逆，妳也沒少煩惱我。真是抱歉。」

　　「怎麼突然說這個…」她眼角有淚水，「不會啦…」

　　「外婆家附近的海，我覺得挺漂亮的。如果可以，想退休後住在那裏。」

　　「說甚麼呢，妳連大學都還沒開始唸，現在想退休的是太早了。」

　　金孝希微笑起身，收好椅子，「兩天沒回家，行李和房間都很亂，我去整理一下。」「好的。」徐媽看著她走遠的背影，心莫名地不捨，隱隱作痛。

　　金孝希一一翻著抽屜，把重要和不重要的紙張撕碎丟進垃圾桶，重要的物品又想著要給李曉恩留著用。她轉身看向坐在沙發上失神的李曉恩，以及坐在旁邊看小說的周若安。

　　金孝希頗不悅，「趙城到底在搞甚麼，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下手？」

　　「這樣不是很好嗎？」周若安把書放下，「再說金允皓和金俊希一直跟著妳，要怎麼只造成妳一個人的死亡而不波及他人？」實際上，她已經被趙城這兩天的指令煩死了…

　　「藉口。」金孝希用力地把垃圾扔掉。

　　「說不定趙城他根本不想孝希姊死。」李曉恩揚起一絲希望，「也或許預言終於失準了。」

　　周若安瞄了自己手錶，再三個小時就過預言時間了，「總之，想活命就好好待在屋內吧。」金孝希翻了個白眼。

　　廚房開始熱絡起來，廚師、廚工和女侍開始準備晚餐。徐媽進進出出張羅，她比平日更有幹勁。食物的熱氣蒸蒸向上，米飯和菜的香氣瀰散。

　　時針向七點靠齊，鐘聲敲響。餐點已就位。

　　「為什麼，為什麼？」金孝希抱頭，這三天甚麼事都沒發生…

　　金俊希和金允皓走進房間。

　　「太好了，姊。」李曉恩喜極上前，「無所謂了，我們去吃飯吧。」

　　周若安收拾包包起身，「看樣子任務結束，我回去了。」

　　「周若安！」金孝希怒氣擋在她面前，「祂在開我玩笑嗎？」

　　「誰知道？」她繞開金孝希離開，「掰掰了，各位。」

　　「掰掰，有空來找我們玩啊。」金允皓揮手。

　　金孝希睜大雙眼，內心崩潰。

　　「姊，或許趙城只是想整妳而已。」金允皓苦笑。

　　「媽的，我不吃晚飯了。」她不悅地一屁股坐在電腦桌前。

　　「姊，會餓的。」李曉恩勸她。

　　金俊希拉住她，「讓她靜一靜吧。我會請人再送晚餐進來的，我和允皓先去吃囉。」

　　金允皓藏著困惑走出去，莫非失去讀心術也算是一種死亡…趙城到底在…

***

　　黑暗中下著毛毛細雨，周若安走出金家大門，往公車站的方向去。一輛黑色轎車的車燈在她眼前由遠而近駛來，停在她面前，刻意擋住她去路。

　　儘管街燈有些昏暗，她看著駕駛座旁上是個有點年紀的男人。車門打開，他走下來，她猜想這個人是金家老爺吧。

　　「周若安小姐，」金老爺禮貌微笑，「聽說妳沒完成任務，這樣可以離開嗎？」

　　「可以啊，已經沒有什麼任務不任務的了。」

　　金老爺揚起嘴角，「我以前當左右手可不是這樣當的，我可是使命必達。」

　　「你這麼想要自己的孫女死嗎？」

　　「我現在在跟妳說使命感的問題，周若安小姐。妳是不是違逆了趙城的指示？」「趙城這次的指示有點問題，讓我非常難做事。」她給他一個虛偽的笑容，這男人真討厭…

　　「妳背叛趙城？」他笑，「為了我那可笑的孫女嗎？」

　　「不是為了任何人。」周若安眼神變得銳利，「你讓不讓開？」

　　「還是妳應該要帶走李曉恩？她不是孫先生遺漏的死者嗎？」

　　「李曉恩和我這次的任務沒關係。」

　　金老爺輕蔑，「趙城的身邊總是一些不忠誠和做事不牢靠的傢伙，真是可悲又寂寞的人啊。」

　　她不悅地癟了嘴，這人廢話好多…

　　金老爺見她沒答話，「那妳以後該怎麼辦呢，想要依附我們金家嗎？我很歡迎喔，交換條件是殺掉我孫女或李曉恩。」

　　周若安露出無奈眼神，粗鄙的男人…

　　「我呢，看見了妳的未來。妳以後仍會和我們有所聯繫。」

　　周若安已經不想再聽了，真浪費時間。她掀起自己上衣的一側露出纖細的腰身，上方卻繫了一把短刀。金老爺詫異，這女的…

　　她握住刀柄取出，俐落地轉了一下，「到底要不要讓開呢？」

　　他笑，「妳隨身帶著那東西，虛張聲勢？」

　　「這刀我從國小之後就一直帶著，卻從來沒有用過它。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讓開？」

　　「趙城不允許我們殺人。」他話剛說完，那把短刃已飛來插在他手臂上，「啊。」閃避不及的他咬牙掐著自己鮮血直流的上臂，卻無法減輕痛楚。

　　「我只是拿刀刺向你，還沒殺你呢。」她手指向他，「還有你廢話不要這麼多。」「哈哈，」上身痛苦傾斜的他冷笑，「不錯。妳還有刀嗎？」

　　她揚起嘴角，「還有啊。」她俯身從靴子裡再抽出一把，「這幾把是真的有用過的喔，你想要插在哪裡？」

　　金老爺收斂笑容，「妳不可能真的殺死我的…」

　　「我可以真的殺死你喔，然後再讓現場復原，就可以做出你在這邊猝死的假象。」她表情認真，「作為趙城身邊的死神，我很會這種事喔。」

　　「那我的死亡，余家人應該要預測到才對…」

　　「你還真是嘴硬喜歡挑釁別人呢。余家人連金孝希逃過死劫都預測不到，因為這叫外力導致的意外。」她冷笑，「看來你很欠教訓呢。惹錯人囉，大叔。」

　　金老爺緘默，讓出一條空間。周若安走過去，回頭看向臉色蒼白的他。

　　「做人厚道點，懂嗎，大叔？」她表情冰冷。

　　他挺起腰桿沒有回應。「對了，刀子要還我。」她手一伸出，那把刀立刻飛出金老爺的手臂，「啊！」血液飛濺，他痛苦地按住撕裂口。

　　她一把握住回來的刀，刀刃血漬迅速消逝。下一秒他的傷口也瞬間癒合。

　　「算你走運，大叔。」她把短刀插回腰上的細帶，他因失血而有些暈眩。

　　她離去。

***

　　金孝希未進食送進來的晚餐，她拿起一串鑰匙起身，「送妳回去吧。」

　　「現在出去，金老爺會看到嗎？」李曉恩一直躲在她房內。

　　「管他看不看到。」金孝希背起包包，「快點。」她已打開大門。

　　她有點緊張地跟上去，孝希姊倒顯得坦蕩。她們穿過寬敞的走廊，走下樓梯走出大門。金孝希撐起雨傘，李曉恩傳了訊息說和孝希姊回去了。

　　她們和周若安搭上同一班公車，金俊希連傘都沒拿就匆匆從後方趕上。

　　頭髮微濕的周若安沉默地看著書，金孝希撇了她一眼，還是覺得奇怪。趙城是這種人嗎，說了卻不做到的人…還是祂忙到忘記這件事了…

　　車身在山路中晃盪半個小時後到達公車總站，他們陸續下車。

　　周若安沒打聲招呼就逕自走遠，金孝希望著她的背影。耍甚麼孤僻，還不撐傘…也是個可憐的小孩…她內心有諸多疑問。金孝希忖度著，沒有讀心術確實有些不習慣。

　　金孝希勾了李曉恩的肩，「如果換了守靈人，妳就必死無疑了。」

　　她困惑，「什麼，為什麼？」她放下她的手，「沒事。」

　　金孝希往前走。李曉恩的傘向金俊希撐起，他接過雨傘，和她並肩齊走。金俊希也想那周若安的確有點怪怪的，孝希也感覺到了吧…

　　這個時候街上的人車稀少，耳朵裡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斑馬線另一端的綠燈亮了，寒風吹動金孝希的衣領，她直視前方跨出一步，前行。

　　那個小綠人邁著悠閒的步伐，在她瞳孔裡的綠光波動如跳舞一般。霎時，毫秒之間，它變成血紅色的人站立，靜止在金孝希的眼球。那個瞬間，她撐著傘的手僵硬，眼球放大。她轉頭──

　　「碰！」一輛飆速而來的轎車撞擊她的身軀，她飛起，再重重墜地滾動，鮮血流淌在地。「孝希姊！」李曉恩向前跪倒，全身顫抖，「金孝希！」

　　金俊希顫抖地撫摸她的肢體、臉頰，「金孝希！」

　　雨打在他們臉上，李曉恩崩潰地撫摸她的臉龐。她雙眼已閉，如同熟睡，儘管臉頰挫傷、額角和嘴角掛著血行，白色的襯衫被雨水和血水溽濕。

　　「金孝希！不要鬧了…金孝希！」他抱著她、輕晃她的上身，叫著，冰冷的雨水和溫熱的淚水縱橫。他手掌壓著她身上的傷口，然而溫熱的血液卻沒有停止從他指縫泌出。

　　「姊，不要！」她心痛乞求，「拜託…」

　　兩把傘掉落在地，細雨在車燈前連綿成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