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

印象裡，中元時節很少下雨，但今年不一樣，連續數日，傍晚總要下上一陣。星期六，中元前一天，中午便落起雨來，窗外一片陰暗，高過三樓陽台的檳榔樹葉與新添的鐵皮屋頂，使雨的音色更富變化、和聲更為厚實，造成一種催人入夢的情境。

四點，從幽長的午睡中醒轉，雨還沒停。到三樓書房，坐在柚木書桌前讀古拉格群島第二部，弟弟不久也進來，練他的溜溜球絕招。貪涼，敞開著落地門， 風一陣一陣，把些雨星子吹過紗網，滴到嶄新光亮的金檀木地板上，三不五時，爸爸起身用抹布擦擦乾。

陽台的各式盆栽，受雨滴的擊打，百花千葉隨機的顫動著，晶瑩的水珠，這裡形成，那裡墬落了，是從幽冥中釋放的精靈？一隻薄翅蜻蜓定在蝴蝶蘭的花莖上，許久，動也不動，將牠指給弟弟：「你用顯微鏡看過嗎？」「抓的到嗎？」爸爸打開落地門，躡手躡腳走近，雙手左右夾捏：「太容易了，牠大概在睡覺！」將蜻蜓翅膀重疊，用橡皮擦壓在載玻片，觀察複眼、透明翼和規律顫動著的軀體，我們盡量不傷害牠，免得鬼月又添新魂。看完後，仍把牠放回原來的地方，牠居然不飛走，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星期天，中元節，雨仍落落停停，有時下得不小。珣和弟弟期待著祭典，飯後被趕去午睡時，再三交待：「拜拜要叫我們喔！」三點多，雨居然較長時間的停了，東方的天空，甚至出現一小塊青藍，鳥兒抓住時機，紛紛飛出來胡叫一通。爸爸喜歡被雨幕籠罩的那種感覺，但卻無法左右天公的意志啊。

和爺爺把客廳的茶几抬到院子大門內，將花果餅乾飲料等素祭品排列上去，對面阿玲阿姨、鍾老師兩家也都在準備著，陰涼的風陣陣吹來，空氣中瀰漫著煙香的味道，這時節特有的氣氛呵！隱隱的嘈雜聲自崇德二路傳來，爸爸信步走去，租用皇家廣場一樓的三商人壽，員工雲集，在走廊擺出好大的陣仗，筒型的大鐵絲網裡，金紙燒得正旺。巷口黃媽媽也排好了供桌，友友興奮的在她身旁繞著轉。

開拜前，爸爸用電話廣播把珣和弟弟喚起。奶奶點燃一把香，分給大家，率先以一種行家的架勢，舉香過頭，在桌後喃喃禱念了一陣，不信鬼神的爸爸，不知道該祈求些什麼，領著孩子行禮如儀的三鞠躬，內心與其說是虔敬，不如說是暫做正經。

香短去半截，可以燒金了，珣和弟弟等的就是這一刻──公開、合法又慎重其事的玩火。奶奶懂得孩子的心理，單獨分給兩個小孫各六綑金鈔，放在桌上，爸爸沒注意，拿了弟弟的。「喉！爸爸你偷我的…你都偷我的…」他急急叫了起來，就像那真是他的財物似的。孩子們並不關心背後的意義，但年復一年，這「好玩」的儀式，逐漸深入到記憶，終於也成為「傳統」了。

90.9.5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