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

我喜歡喝啤酒。

在赤日炎炎的酷暑，能夠喝上一杯清冽苦澀冰涼的啤酒，不啻人生的第一享受。

為何愛上啤酒？還得從少年時代說起。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因政治運動而停課，在家無所事事。有一天家裡來了「不速之客」，是姐姐新疆的同事，姓周，名字記不得了。周師傅老實憨厚，自我介紹說因公出差攜帶「巨款」400元怕人偷，故決定不睡旅館住我家。當時市面沒有100元的紙幣，10元面額的也要40張厚厚一疊。周同志拍拍自己漲鼓鼓的胸脯，說住旅館實在不放心。

400元於小民百姓而言確實是一筆「天文數字」，在人人36元工資的歲月，一根油條賣4分，一個燒餅3分，一碗豆漿3分，早餐1毛錢可搞定。可想而知，400元是何等的誘惑。

充滿好奇心的我偷偷觀察周同志，看他如何保管自己的「鉅款」。我發現他不時撫摸自己脹卜卜的胸口，外人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心口痛。

當時是夏天，家裡很熱，晚上我們小孩子都睡地板。周是客人睡床上，夜晚我看見他數鈔票，然後把它們塞入襯衫口袋，一副很滿足的樣子。

望著周師傅的胸部，心想這家伙住旅館怕人偷，住俺家就不怕了？當然他對我們三個孩子也不放心，不過比起三教九流的小旅館畢竟安全得多。

臨走前一日，周師傅突然要我帶他附近走走，我們來到四川北路海寧路口，周推開了「凱福飯店」的玻璃門。

這是一家滬菜餐館。周買了兩大杯生啤酒，要了一碟鳳尾魚，一碟花生米，我們就對喝起來。年方十六歲的我頭一回喝啤酒，第一口下去，雖覺苦澀，但沁入脾胃，涼至心田，妙不可言。於是毫無節制地大口灌起來，也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

回家路上，周和我走路都搖搖晃晃暈暈乎乎的，只記得互相傻笑，互相扶持，好彩沒有出更大的醜。

現在回想，周師傅請我喝啤酒，是酬謝我沒有「動歪腦筋」力保鉅款不失吧？還有，那天晚上偷窺他數錢一定被發覺了，說不定本人好奇的目光在他看來是「貪婪」和「邪念」也未定，那一刻可能令他不安。

其實周同志多慮了。我們再窮再苦，也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呀。

感謝周師傅請我飲啤酒，第一次領略人世間還有如此美妙的飲料。

自那一刻起，發現自己屬於「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