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5/20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20230520-Karma(2)

應當還是二十七,或二十八,或更多 呢,勢必是更久的。 他一直不覺得那段分離的時間有這麼 長,也許數週,也許不過幾個月,所 以當他見到對方抱著一個襁褓嬰兒, 他莫名地有些怔了。 「哥,這我的。」 怎麼會? 他手裡本來拿著的行李一時間忍不住 鬆了手,不是說好要再一起走走看看 每個同袍的家鄉? 還說了,活著的要看,死去的也要看 …… 對方沒察覺,逕自歡喜著:「你來得 正好,娃兒才剛落地幾天,哥,你學 問好,你幫她起個名字?是個女娃娃 ,你瞧,跟她娘一個樣。」   他強撐住自己的表情,努力不讓自己 的笑看起來太慘:「怎麼沒聽你說過 ?」   「一回到家家裡就開始操辦了,本來 就是個娃娃親,我之前都在戰場上, 能不能活下也說不準,都不知道對方 怎麼打算的,提什麼呢? 不過……」他看向了屋裡忙碌的影子 :「她倒是個心眼實的,一直等著我 。」   「哥,停戰了,我覺得挺好的,我想 就這樣,好好過日子。」 聽著這些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分成 了兩個人,一個笑著祝福恭喜,還為 孩子取了名字:「安平好嗎?平平安 安的,無恙無憂。」 而另一個他,只能隨著對方的話語, 被追打到牆邊的角落,只要他想伸出 手做些什麼,對方的聲音就像會像一 陣陣的雷擊,打在他手上,腿上,臉 上,打在任何可以被看見的地方,於 是他只能愈縮愈小,愈縮愈小。 他覺得自己縮到只剩下一顆心,可是 就連這顆心,也沒有人想要。 ●●●
三十。
他並未再踏足對方的生活,只是安靜 地待在宅子裡。在他離家的那幾年, 母親終於死了,雖然是戰時不比往常 ,但家裡還是盡可能妥善地安排了一 切,父親平常不住這兒,而是與姨太 太住在外頭的小公館,所以大部份的 僕人也都被遣散了,只留下最基本的 維護。   他找到父親時,父親說宅子本來就是 母親的嫁妝,是外祖父家傳下來的, 母親死的時候,只說宅子歸他,父親 點頭了。 他在父親的小公館裡坐了一會兒,父 親在這兒養了鳥,就掛在靠陽台的窗 邊,鳥兒吱吱喳喳的,就像屋裡頭轉 啊轉的阿姨,他懂了為什麼父親會選 擇她。 他跟父親聽了一輩子的醫生宣判,每 天都在為母親的剩餘時光算著日子, 就連他坐在母親床邊的時候,他也覺 得自己彷彿正守著一塊墓碑。   只要能讓他感覺到生命的流動,或許 他都會不顧尊嚴地跪倒在對方腳底, 請求汲取一些什麼吧,什麼都好,什 麼都行。 ●●● 三十一。 對方來了,抱著孩子,說真是沒辦法 了,孩子病了,是大病,家裡沒這麼 多錢。 他什麼都沒問就塞了一筆錢進到對方 包裡,要他好好照顧孩子,錢是小事 ,先把孩子的身體顧好,其他再說。   對方哭哭啼啼地走了,萬分感謝地, 說孩子好了以後再過來拜訪,他說, 他真是沒辦法了,只能找他。 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他想著,光是 從他嘴裡聽到這句話,他就覺得值了 。 ●●● 三十三。 對方陸續來過幾次,有時抱著孩子, 有時一個人來,大都是類似的理由, 錢還過一些,但總歸欠得更多,每次 他拿錢給對方的時候,對方都會說: 「哥,謝謝你了,我沒你真不行。」 他也探問過幾次孩子的身體還有家裡 人其他的狀況,說是親家母病重,老 婆回娘家照顧,偶爾才會回來看一下 。 他隱約知道有些不對勁,說到底,他 其實並不在乎那些錢,他在乎的是對 方眼底偶爾會出現的僥幸,可是他沒 有繼續問下去的勇氣。 他不知道他是怕什麼? 怕是戳破那張紙,對方就不再來? 還是怕戳破了,他一樣渴求見到他? 他察覺到自己是這樣的,愈是心心念 念一個人,就愈容易感覺到自己的下 賤。 ●●● 三十五。 最後一次,當對方再帶著孩子來的時 候,他聽著對方對孩子的囑託:「叔 叔幫我們很多啊,你要很有禮貌。」 他看向那個孩子,多年前他為她取名 做安平,五、六歲的孩子已經懂事了 ,她抬頭看向他,兩隻眼睛平靜無波 ,就像多年前他遇見的那座深深池潭 。 「叔叔好。」 孩子的眼睛就像一面鏡子,如實地反 射出所有真相,他頓時感到無所適從 ,說到底,他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幫 ,還是在買。   等孩子離開後,他告訴他以後不要來 了,欠的錢就當給孩子的禮物,以後 別來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一度想說些什麼 ,但最後只說了一句:「哥,我是真 謝謝你,可……也就到這裡了。」 他明白了,他,什.麼.都.知.道 。 一股憤怒莫名地升起,他已經覺得難 堪了,可是當一切攤開成如此,他只 覺得,這一切都太過下作,他與他, 太過下作。 --我以為只有我在買,殊不知,他 也在賣。 自己的夢,好像真的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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