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投稿五虎崗文學獎的作品,
最終以佳作收尾,也算是不錯了。
這篇可以說是大學四年來集大成之「王牌」,雖然看似走高中時的老套路,不過這次可不像以前靠氣勢寫了,畢竟早就不像高中生那麼有活力了,嗚嗚。
總之寫完之後,真的有被內容稍微感動到,讓我不禁想大聲吶喊:
「排球少年真的太好看了啊──!!」
……??
好啦,正文如下:
烈日即將升至最高處,男人按住煞車,盯著十字路口的紅綠燈。
同時對面棒球場的喊聲傳來,鋁棒的清脆聲響起,內野手在兩個彈跳內接起球傳向一壘,渾厚的接捕聲,讓男人露出滿意的微笑。
讓他想起四年前,自己也曾經在那片紅土上奔馳著。
*
「欸!」
響亮的喊聲從三壘側傳來,所有隊員排成一列,看著教練將球打向喊聲的球員。他壓低重心,在第二個彈跳到達最高點時,繞了個弧線攔下球,拿球、墊步、將動能向一壘延伸,最後將球送出,一氣呵成。
「他動作真的不錯欸。」
「那四個人都是附近社區棒球隊出來的,從小學就開始打棒球了,球感當然好。」
不同於以職業為目標的甲組科班球隊,社團性質的乙組球隊沒有在收體保生,一旦有改讀普通高中的甲組學生,或是社區球隊的學生加入,對球隊都是一大助力,這也造就每年乙組學校的實力容易產生大幅度的變動。
李亦賢緩步跑回隊伍,他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教練對他們有所期待,才會在高中第一場比賽,就派他們四個小高一上場。
「翁敏豐,那三個都是新來的?」
「對啊。兩個跟我同班,一個是七班的。」他用手指著前面三個沒穿練習衣的隊員,其中一個站得直挺挺的,後面的學長正在叫他重心放低。「這樣今年新生就有十二個了!」
十月的黑豹旗、十二月的軟式聯賽、一月和七月的南區聯賽,每年依據情況,可能還有其他比賽能參加,其中又以黑豹旗的規模最大,畢竟是唯一讓甲組和乙組同台競技的聯賽,關注度自然也是最高。
雖然新燐高中在第二輪地區預賽就被淘汰,但第一輪擊敗南區的乙組強權,同時又有四位小高一先發,讓新聞媒體,以及校內的高一新生注意到這個在校外活動的神祕社團。
「又不是人多就會變強。」
「打球還是熱鬧一點才好玩嘛!」翁敏豐踢了一下李亦賢的屁股:「真的很神奇欸,你從國小打球打到現在,個性還是超不像有在打棒球的人。」
「是你太像那些社會隊的大叔了。」
「放心,你遲早也會變成那種人的。」
此時部份的人開始往外野移動,翁敏豐快步往外野跑去,搭上另外兩名新隊員的肩膀,有說有笑的聊著。
碰!
休息區旁傳來響亮的接捕聲,李亦賢斜眼一瞥,看到捕手的手套定在外角低,相當精準的位置。
王于杰和洪峻岷,兩人組成投捕搭檔至今是第七年了,通常高中乙組投手的平均球速大約落在105公里,能丟到115公里的王于杰,已經頗有大將之風了。
一旦丟出關鍵一球,兩人就會不約而同地握拳吶喊,李亦賢到現在還是會被這幅景象震懾到,讓他想起同為棒球狂的哥哥。
不久前他還在猶豫,高中到底要不要繼續打球,和拿過南區聯賽安打王的哥哥相比,他很清楚自己在棒球上,沒有那麼強烈的動機和熱情。既然這樣,高中似乎也不一定要繼續打球。
但左思右想,李亦賢也沒有其他興趣了。他又不喜歡讀書,不打球也沒什麼方式消磨時間,還不如找點事情做。
回憶的同時他側身接住外野的回傳球,迅速傳向捕手,球在落地前被接住,乍看有些低,但其實那才是最好觸殺跑者的位置。
「好球!亦賢傳得好!」
他一臉淡定回到隊伍後方,七年累積下來的技術和觀念,即使沒有王于杰和洪峻岷那種熱情,還是可以讓他在高一就獲得先發機會。
只是每當他聽到球場上的喊聲,那些過頭的熱情,至今仍讓他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
中午,教練讓二三年級先回家,一年級留在球場幫忙整理場地和割草。
這個球場是由附近幾支乙組社會人球隊共同管理的,當初教練花了一番功夫才跟他們爭取到使用權,只要定期幫忙割草就可以一起共用。
「那三個新來的呢?」
「兩個說下午要補習,一個說要去籃球隊練習。」
推草機只有兩台,所以王于杰和洪峻岷先割,李亦賢走去內野,拿了一塊綁著繩子的舊彈簧床墊,那是他們要以投手丘為圓心,將紅土區拖平的工具,否則內野稍有不平,不規則彈跳都會變成內野手的惡夢。
翁敏豐留在休息區準備輪替,同時照顧旁邊臉色發白的新生。
他叫蔡旭宇,在加入球隊前完全沒打過棒球,直到現在每次練完球還是會像快死了一樣,至少比第一天直接吐出來好多了。
「不要死啊!旭宇,你不是說要當投手嗎?」
「我還沒死啦。」蔡旭宇從椅子上坐起,喝了一口水。
「含住,快中暑要喝水,但也不要喝太急。」
蔡旭宇點了點頭,將水吞下去後,他嘆了口氣:「我這樣真的有機會上場嗎?」
「一定可以啦,練下去就有機會。」翁敏豐用雙手托住下巴:「我當初在社區隊,也是等到國中改練外野才有上場機會,不像他們三個,國小就有機會上場了。」
「這樣是四年。」蔡旭宇的語氣依舊低落:「高中只有三年欸,而我練兩個多月了,球還是傳不好。」
「笑死,算術很好嘛。」翁敏豐忍不住笑了:「王于杰那傢伙到前兩年都還是爆爆王,球到處亂噴,現在還不是丟得好好的。」
講到這邊他的笑臉突然閃了一下:「像他們和你這種棒球狂,或是亦賢那種天賦異稟的奇才,在球場上就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看著蔡旭宇依然一臉懷疑,他繼續說:「懷疑啊?換作是我,到高中還是零基礎,絕對不會選擇打球好嗎?去康輔社玩團康,或是去找妹子比較多的社團,不管怎樣都比大老遠坐一小時的車來球場輕鬆。」
這時洪峻岷緩步跑向休息室,於是他站起身:「休息好了就去和亦賢換手吧。」
「反正只要是真心喜歡打球,像于杰和峻岷那樣,在球場的時間是不會浪費的。」
休息區前,翁敏豐和洪峻岷擊掌,此時洪峻岷略顯疑惑:「心情不好?」
「哪有?」
「不然你臉怎麼看起來這麼奇怪?」
「跟旭宇聊了一些比較認真的東西啦。」翁敏豐別過頭直視遠方:「假如我沒在社區隊跟你們打球,現在應該也不在球隊了吧。」
「也是啊,反正你妹子約不完,怎麼樣也不會過太差。」
「供三小啦!」
*
平日放學,球隊會在操場起跑區的一小塊空間自主練習。在貼滿「嚴禁棒球」的校園內,這是球隊唯一的生存空間。
「丟球變比較有力了喔!」洪峻岷將球丟給另一端的蔡旭宇。
「謝謝。」蔡旭宇靦腆一笑。
「再三球就收喔!你今天也丟不少了。」
話雖如此,最後丟了七球才結束,因為有四球沒有丟到洪峻岷要的位置,有時蔡旭宇會覺得,明明洪峻岷跟他一樣是一年級,卻像二三年級的學長一樣成熟,真的很符合捕手聰明又穩重的形象。
「丟得不錯啊,有進步。」洪峻岷舉起手套互碰一下,示意練投結束:「不過你的出手點還是不太固定,還有幾球感覺是沒扣好,四縫線的握法你還記得吧?然後手臂記得要揮完……」
蔡旭宇自己投球的時候都沒想那麼多。
雖然外人看起來,投手就是將球狠狠砸向捕手就好,但當他自己練投以後才知道,跨步、轉腰、下盤推移、揮臂,短短兩秒必須顧好這些動作,才能組合成一連串的投球機制,將球送進捕手手套。
「有哪邊聽不懂嗎?」
「啊,沒有!很清楚!謝謝!」蔡旭宇不自覺的立正站好:「感覺如果到二年級,你應該很有機會接任隊長吧。」
「我在社區隊的時候也是當隊長。」洪峻岷認真想了一下:「當捕手的職業病吧,畢竟配球、暗號、指揮這些都要一直動腦想,投手又都是一些很麻煩的傢伙,所以要常常主動找他們溝通。總之捕手真的是吃力不討好。」
「這樣啊。」雖然他這麼說,但蔡旭宇發現洪峻岷在講這些事情時,嘴角是在笑的。
「集合!」二年級的隊長拍手召集所有人:「時間差不多了,一年級球具收一收,最後跑五圈操場就回家,社區隊的!」他突然轉頭看向李亦賢:「敏豐人呢?」
「他說他期末讀不完,所以請假。」
「嘖,一年級就在怕補考。」
「你還不是一年級就補考了三科。」另一位二年級的學長拍了下副隊長的肩膀。
「閉嘴。」隊長板起臉:「那都過去了,還有亦賢你也注意點!我記得你成績好像也不好。」
「沒關係,我家人不管我的成績。」
「是補考時間會卡到南聯啦!白痴!」他又轉向洪峻岷:「班排一應該不用我操心。好啦!跑步喊聲!新燐!」
「欸!」
以隊長為首,所有隊員整齊跑在PU跑道最外圈,一年級三人跟在最後面。
「反正我回家也是在看動畫或小說。」李亦賢低聲咕噥。
「《鑽石王牌》嗎?我最近也在看。」洪峻岷問。
「我反而不喜歡《鑽石王牌》,節奏太慢了,最近都在看《排球少年》。」
「打棒球的居然嫌棒球漫畫節奏太慢……」
蔡旭宇氣喘吁吁的跟在兩人身後,這也讓他再次意識到,自己與這兩個練家子的差距。
他真的有時候會不小心忘記。
明明身上穿著普通高中的體育服,但每當拿起棒球或投入訓練,真的會產生自己就像電視上那些選手的錯覺。
*
「峻岷啊。」
休息區裡,新燐高中的總教練不禁嘆了口氣。「那三個傢伙呢?」
「他們早上都要補考。」洪峻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于杰一科、亦賢和敏豐都四科。」
話語一落,整個休息室一陣爆笑,彷彿贏了比賽一樣。
「靠北啊!」教練忍不住破口大罵:「你看看我們對面是誰?南鳳工商那群甲組三軍的訓練班已經夠難打了,結果現在直接少三個人!」
「對不起。」雖然這不關洪峻岷的事,但他還是默默低頭道歉。
「等你接任隊長後一定要好好盯著那三個……啊。」教練忘了新隊長的事情還沒公佈,明白情況的二年級隊長,笑著用手肘撞了一下洪峻岷。
「總之。」教練收起表情,其他人也收起了臉上的嬉笑:「好好珍惜高中三年的所有比賽,尤其三年級的!這次暑假南聯是你們最後的比賽了。不要留下遺憾!」
「是!」
三位裁判站在本壘後方,向球場敬禮後,主審揮手示意兩隊上場列隊。
按照球隊慣例,二年級的隊長升上三年級後,會退居到副隊長,而一年級其中一人會被選為新隊長,帶領球隊的訓練和比賽。
洪峻岷往右看向二三年級的學長,以後就換他站在隊伍最前排了。
所有人側身面向球場,整齊劃一,散發莊嚴的氣勢:「新燐!!」
「欸!!」
殺氣騰騰的喊聲伴隨滾滾紅塵吞噬了球場,比賽,就此拉開序幕。
*
「我是二年級隊長,洪峻岷,守備位置是捕手!」
新隊長簡單自我介紹後,坐回板凳上。「一年級的待會就照這樣自我介紹一輪!」
「他一年級的時候已經很像大叔,接隊長以後感覺更糙老了。」翁敏豐忍不住偷笑。
「你這社會隊大叔沒資格說別人。」
等一年級所有人自我介紹完後,洪峻岷再度站到前排,面向所有隊員:「雖然我們只是乙組的社團球隊,不過,你們既然都願意用假日大老遠跑來這裡練球了,就拿出態度,好好面對與學習球隊生活!不要抱著輕鬆或玩耍的心態!」
除了有學長給學弟下馬威的意思,或許還藏了點惋惜與不甘,畢竟當年和他們同屆,看到黑豹旗新聞而加入的新生,如今只剩下蔡旭宇留著了。
「待會喝完水就去教練那邊做基本體測!」
「好…….」
「聲音!」
「好!!」
一年級新生魚貫跑向一壘側休息區,二年級的五人則小跑步奔向外野,拿著捲尺和寫字板,準備記錄新生的擲遠距離。
「于杰高一的時候好像是最遠的吧?70公尺?」翁敏豐苦笑並嘆了口氣:「我身為外野手,卻跟內野手亦賢一樣只丟55公尺而已。」
「最遠是峻岷吧,他丟到75公尺。」
「真假?啊,畢竟是捕手。」
「我好像只丟15公尺而已……」
「別難過啦旭宇,那時候你連球都不會丟。」翁敏豐說完拍了下洪峻岷的肩膀:「不過我們永遠的隊長還是一樣可靠啊!雖然我覺得把『面對』改成『享受』會好一點……」
「你倒是給我可靠一點,至少先從不要補考開始。」
「抱歉啦。」翁敏豐笑著認錯。
「還記得你們三個去補考那天吧?」洪峻岷問另外四人。「那場比賽結束後,平常面無表情的副隊長哭出來的樣子,我到現在還是無法忘記。」
蔡旭宇點了點頭,不只副隊長,其他三年級的學長的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沮喪,那股不甘、力有未逮、心願未了的低氣壓連帶影響了一二年級,即使他沒上場比賽,卻還是難過得像丟掉最後一分。
「高中只有三年,只有12次比賽。」洪峻岷敲了敲寫字板:「就算只是乙組社團,我也不想帶著後悔離開球場,盡可能打越多場越好,為此就需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做好心態和技術上的準備。」
「我們必須帶頭做這些事。」他轉頭望向一年級新生,此時他將球投出,在天空劃出漂亮的弧線:
「乙組可以輕鬆,但絕不能散漫,不然就什麼都沒有了。」
咚。
翁敏豐將落下的球撿起,而蔡旭宇跑向球的落點,比對捲尺上的距離。
洪峻岷的話讓其他人再次意識到,學長不在以後,球隊真的要靠他們支撐起來了。
三年級因為要準備學測,在黑豹旗打完後,就不再出席球隊活動。
換言之,二年級其實就是最後一個完整球季,最後能完整參與球隊生活的一年了。
*
十月的黑豹旗,雖然順利進入全國64強,但第一場就受制於對方國中打過甲組的高一投手,一分未得就被淘汰了。
「132公里……」王于杰的臉上寫滿不甘。
「比起球速你還是顧好控球吧。125公里在乙組很夠用了,要是保送少一點,變化球控好還有機會咬住。況且,得不了分是打線的責任。」洪峻岷拍了拍他的背:「一個月後就是軟式聯賽了,趕快適應軟球的手感。」
好消息是,十一月的軟式聯賽,新燐高中第一次突破地區預賽,進入到全國賽,同時也是球隊第一次跨越濁水溪,遠赴台北征戰。
「結果第一場居然就遇到南鳳!媽的!都到台北了為什麼還要跟他們打啊?北部的球隊呢?」
王于杰趴在青年旅舍捶著枕頭,同樣和他們代表南區晉級的南鳳,居然第一輪就撞到,全國賽他們明顯多了許多平頭,一看就是以前,甚至可能未來要繼續打甲組的選手,最後落得七比零,五局提前結束的慘況。
「籤運嘛,沒辦法。」和他同寢室的李亦賢嘆了口氣。
「學、學長No mind……」
「你先顧好你自己啦!」王于杰瞪著和他們同寢室的學弟:「最後一局都輸六分了你怕什麼?直球塞進去這麼困難嗎?被打出去守備還可以幫忙,但投手丟保送沒有人救得了你!」
學弟的表情整個僵住,李亦賢彷彿聽到他內心求救的聲音。
「算了。」王于杰無精打采地拿著換洗衣物,打開房門:「我去洗澡。」
「嗯。」
「最後一次在台北的浴室洗澡了。」
他關上門,留下李亦賢和一臉惶恐的學弟。
「基本上他說的沒錯,雖然用詞粗暴了點。」李亦賢想辦法擺出一個輕鬆的表情:「站到球場上就不能害怕,投手是唯一能主動掌控比賽節奏的位置,球速慢沒關係,但一定要勇於對決,不然一直保送我也只能看戲。」
「學長抱歉。」
「沒關係啦,寒假南聯以前調整好就行,平常練習多丟,對球掌握度越高,比賽就越不容易出錯,也就更不會緊張。」
「謝謝學長。」學弟的臉稍微放鬆了點,但還是很緊繃:「我會不會真的不適合當投手,應該說,我真的適合打棒球嗎?」
李亦賢沉默不語,即使到現在打棒球第八年,這個問題還是偶爾會閃過他的腦海。
「這你倒是可以參考一下我們的兩位投手。」他轉向學弟:「王于杰雖然不太好相處,平常他就很自我中心,一旦扯到投球又更嚴重,好像他才是唯一能站上投手丘,唯一能帶領球隊贏球的角色。」
「但以前洪峻岷跟我說過,那種目中無人又不顧慮他人感受的個性,某方面來說其實很適合當投手,因為他能不被外界影響,專注在投出自己和捕手要的好球,同時也不會害怕打者釋放的壓力。」李亦賢向後仰倒在床上:「而蔡旭宇,說起來,你還比他早上場咧。」
「咦?」學弟一臉驚訝:「旭宇學長沒上場過嗎?」
「沒有啊,雖然丟球比之前穩了,但作為投手控球和球速都還不行。」李亦賢嘆了一口氣:「如果明年來幾個有潛力或是有打過的,就算他是高三可能還是沒機會上場。」
「居然……」
「即使如此他還是每天放學都努力練投,練球也沒缺席,在休息區也是很賣力加油。」李亦賢講到這裡,不禁也為隊友的熱情感到佩服:「他比我還適合打棒球,真的。」
「可是亦賢學長你內野明明守得很穩。」
「可是我沒興趣。」李亦賢淡然的說:「我會打球也不是因為看到什麼職棒明星,而是因為老哥想打球才被抓去,放學也不像于杰或峻岷會去重訓,都窩在家裡看小說和動畫。」
「換個方向想,就連我這樣的人都能站在球場上了,你不是說你是因為欣賞潘威倫才打球的?光是這點就很適合打棒球了。」李亦賢抬頭思索:「我就只是……這應該怎麼說……責任?使命感?」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他轉頭看向學弟,此時他一臉訝異,眼神恢復了光彩。
「學長你…….」學弟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剛才那句話好囂張喔!」
「蛤?囂張?」
「對啊!好像日劇裡那種游刃有餘的天才會講的台詞。」
「不是!我、呃、我是說……我沒有……」
「有啦!」
「沒有!」
「有啦!」
「沒有!」
「吵死啦!」王于杰猛力打開房門:「大老遠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亦賢你不要跟學弟瞎起鬨!」
「抱歉!」
李亦賢看了下學弟,看來他已經放下剛才輸球的陰影了。
*
轉眼間,兩次南區聯賽過去,秋意漸涼的九月來臨。
「打完黑豹旗就要坐牢了。」
「不想讀書,我可以看輕小說,但別讓我看教科書。」
「醒來!不准死!」
高二,不,已經升上三年級的五人,此時聚集在晚自習室裡,翻著厚重的學測講義。
「于杰你也是,雖然你說要去考體資,學測分數也不能太低。」
體資是運動績優生的別稱,有些大學會在部分科系開放幾個名額,讓乙組表現優秀的學生透過術科甄試,以低一點的考試成績入學,通常是公開組二級,俗稱甲二,介於純社團和科班之間的學校會開放這種名額,當中也不乏一些頂尖名校。
他們這屆只有王于杰要考,翁敏豐原本也想考,但他去看過練球以後就覺得差太多放棄了。
「我應該考得上啦,但中文系和日文系沒有體資名額,所以我還是拚學測。」李亦賢癱軟在桌上無力地說。
「亦賢你要讀文科?好強!」翁敏豐忍不住讚嘆。「我也有考慮過,但感覺會餓死,所以當初才選三類組,之後應該也是考這方向的科系。」
「我就文組的,難道我要讀醫牙電資嗎?賺錢是賺錢,但我讀不來。」李亦賢抬起頭:「峻岷的頭腦,上台大應該沒問題吧?」
「我要去體大。」
「真假?」四人不約而同地大叫,周遭的人立刻投以凶狠的視線,嚇得他們連忙道歉。
「之前回來的學長有跟我說過,體大有他認識的教授在做棒球相關的研究。」洪峻岷眼神相當堅定:「這幾年在棒球,運動科學發展得相當快,我想要往這方面去學習。」
「居然真的有人高中就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翁敏豐讚嘆著,隨即轉向蔡旭宇:「旭宇你……你怎麼啦?」
只見蔡旭宇瞪大雙眼,激動地揮舞著手機,四人趕緊湊過去看。
「喔,黑豹旗的抽籤。」
「畢竟這次也打進全國賽了,然後呢?我們抽到誰?」
眾人定睛一看,瞬間,他們明白了為什麼蔡旭宇會如此激動。
「哇靠,中大獎了。」
*
金真高中。
全台灣棒球最強的高中,不是乙組最強,而是包含甲組在內的全台灣最強。
此刻他們就在新燐高中對面的休息區,即將成為他們下一場的對手。
「昨天比賽你有看嗎?那個很強的二壘手就是這裡畢業的。」
「你看那個在打網的,他手臂跟我大腿一樣粗欸,你跟我說那個高一?」
球是圓的,沒有什麼結果是必然。
但看到對面傳接球的野手,球速都比專職投手的王于杰還快,所有人內心都相當清楚,論基本功,雙方是天與地的差別。
「集合!」
比賽前夕,教練將所有人聚集到休息區,蔡旭宇看了一下兩邊的隊友,各個眉頭深鎖,神情嚴峻。
「幹嘛啊,每個都愁眉苦臉的。」教練宣布完先發名單後,掃視所有球員:「就問你們一句,覺得今天會贏嗎?」
沒有人說話,畢竟對面是真正意義上的全國冠軍,可是說不會贏,又好像還沒開打就投降,一定會被教練罵到臭頭。
「怎麼可能,我都不覺得你們會贏了。」
沒想到,教練倒是自己說出來了。
「我們只有放學跟星期六早上練球,有些還是高中才開始打棒球的;對面那些幾乎每個都國中國小就以練球為主,未來都是打職棒打國家隊的,你們要是打得贏,台灣棒球就要完蛋啦!」
「乙組和甲組的差距,你們加入第一天就知道了吧?」他突然話鋒一轉:「那你們為什麼還要站在球場上?」
以洪峻岷為首,所有球員像是醒了過來,紛紛坐直身子。
「好好想一想吧!你們不是職業的,但也不是台上那些單純看球的。」教練的手指從觀眾席,劃向中外野的記分板:「抬頭挺胸打完九局!沒問題吧?」
「沒有!!」
儘管聽得出聲音還有點抖,但所有隊員的表情,相比一開始已經放鬆了不少。
「跟金真在這麼好的球場比賽,這種機會八輩子都不一定有。」教練轉頭看向三年級:「尤其三年級的!不要讓別人覺得你們三年都在混!把你們在球隊的經驗全部發揮出來!好好帶領學弟!」
「是!!」
「OK!上吧!」
在新隊長帶領下,所有隊員喊聲衝上球場,列隊,敬禮。
比賽即將開始,以投手王于杰為中心,所有先發球員圍在投手丘,捕手洪峻岷和所有人確認暗號。
「這些都是平常練球練過的,跟對手是誰完全沒關係。」洪峻岷說:「被打爆就算了,但要是因為暗號看錯這種低級失誤輸球,我絕對會氣死。」
「那你就去死吧。」
「靠北喔。」
「啊,跟教練一模一樣。」
「靠……閉嘴!」
所有人不禁笑了出來,彷彿忘了休息區旁的對手。
「Play!」
隨著裁判一聲令下,比賽開始,王于杰抬起腳,準備投出第一球。
*
「昨天黑豹旗冠軍戰你有看嗎?」
「三比二嘛,三連霸。」
「輸給冠軍隊很光榮了吧,就知道他們一定會帶著我的期待奪冠。」
「笑死,人家最好會記得你。」
學測倒數六十七天,五位準考生雖然翻著講義,但嘴上討論的卻和書上內容八竿子打不著。
「冠軍賽那個先發對我們最後一局有上來吧,丟到快150的。」
「超快,幹,電視看起來也很快,但站在打擊區真的『碰』一下就到了。」
「旭宇你的感想呢?高中初登板就丟金真!啊,那個掉17分的先發就不要講話了。」
「腦袋一片空白,投到哪裡都被扛到牆邊……」
「而且他們打出來的球還會倒旋!超難接!」
最終,新燐高中因為第四局痛失28分,下半局第三個打者出局後,就因為到達相差20分的門檻,45比0提前結束比賽。
「別說九局,五局都打不到。」
「算了啦,至少有突破三局。」
「至少沒有被炸全壘打。」
「我們還有一局三上三下咧,不然第四局可能沒得打了,還因為這樣多一篇新聞報導。」
「雖然沒得分,不過五支安打也算是超水準了,你看四強那隊遇到金真只打三支安打。」洪峻岷苦笑著:「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即使如此……」李亦賢突然發現,洪峻岷的眼角閃著淚光,突然他撞向桌子,發出少有的怒吼:「幹!還是好想再多打一局啊!」
周遭的學生全部轉過頭來怒瞪噪音來源,翁敏豐趕緊跳出來打圓場:「歹勢,我們隊長讀書讀到起肖啦,哈哈。」
然而當他坐回位置上以後,卻也和其他人一樣,露出沮喪的表情。
儘管球場上的餘溫尚存,但到了球場外,他們還是被大考追著跑的準考生,倒數計時的不只學測,還有和隊友共同奮戰,甚至是最後留在球場的時光。
「真的……」
好想繼續在球場多待一下。
所有人的想法,此刻全都不約而同地流露在臉上。
*
原先三年級還打算在最後的南聯攻頂,然而在長達一個半月的大雨摧殘下,最終南聯宣告該屆停辦,最後的夏天,就在陰雨中結束了。
轉眼間,時間就這麼過了四年。
「教練好!」
李亦賢將腳踏車放在一旁,走向休息區和教練打招呼。
今天他和同屆的隊友們約好,要來球場拍學士照,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個曾經穿著捕手護具,如今變得魁梧許多的背影。
「啊,亦賢,好久不見。」
「高中到底是怎麼七點半到球場練球的?我現在八點半起床就快死了。」
「自律啊,自律。」
「是的隊長,喔不,洪總。」
洪峻岷大概是畢業後,最常回來球隊的,只要放長假或是連續假期,他都會回來指導學弟練球,也會不時帶回來一些他在體大學到的運科知識,或是一些熱身、收操的觀念。現在還會偶爾幫教練帶隊比賽。
不像其他人畢業後還有打系隊或社會隊,李亦賢高中畢業後,就沒在打球了。不過大二的時候,他開始嘗試在網路上寫棒球相關的專欄,以三級棒球和職棒周邊的內容為主,寫到現在也累積了一點粉絲。
「于杰呢?」
「他說早上還要練球,待會才會到。」
「好操喔,不愧是甲二。敏豐呢?我記得他也沒在打球了。」
「上次遇到他說,他休學後在一個運動酒吧工作,好像在做調酒的樣子。」
「酷欸,那種光頭大鬍子的調酒師?」
「是有留鬍子,但還有頭髮。旭宇呢?」
「他也是待會過來,旭宇現在很酷欸,他在球芽基金會實習。」
「真假?球芽?周思齊創辦的那個基金會?」
「對啊!啊,他來了,你待會可以仔細問他裡面的事。」
兩人招呼蔡旭宇後,便一起下場和學弟練球,儘管已經不在第一線訓練,三人的球感依然維持得不差,畢竟洪峻岷和蔡旭宇還有在打系隊,而李亦賢……就是天賦異稟。
沒多久,王于杰和翁敏豐也來了,相較於剛練完球的王于杰,翁敏豐看起來更累,問了才知道他剛睡醒,看來是受到現在工作環境的影響。
除了翁敏豐,大家都換上了學士服,和教練一起拍照,聊著各自的近況,以及過去在球場上征戰的往事,儘管過了四年,不管講到什麼場面,都有人可以順利將話題接續下去,好像那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
有些人依然在球場上活躍,有些人卻已經離開球場,走向不同的道路。
但,或許就是因為那份不想離開的心,讓他們現在走的路,多少還是有沾染到紅土吧。
「收拾完球具,跟球場敬禮完後,就可以回去了。」洪峻岷指揮著學弟們。
所有人沿著三壘邊線排成一列,面向場內。
從小到大,無論是哪支球隊的學長跟教練一定都講過:打棒球不容易,要靠身邊的隊友,場下的後勤,以及過往的前輩,這些許許多多的人同心協力,才有辦法造就一個良好的打球環境。
強風吹拂,滾滾紅塵翻騰在球場上。
同時似乎也翻起了,場邊所有人在這座球場上,留下的所有足跡、所有回憶。
果然還是必須要說的吧。
「敬禮!」
無論是已畢業的,還是現役的球員,所有人都脫下球帽,面對球場鞠躬,然後,起身。
向這片孕育他們的球場,致上最高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