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2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樂評:《瓦合》——瘡疤鋪就的荒謬詩篇

自鼓手凡凡驟逝以來沉寂已久的草東沒有派對,終於在今年四月釋出了錄音室版的《床》,同時向大家宣布:草東回來了。但這次回歸可不輕鬆。擺在新專輯之前的,不只有痛失成員的陰霾,更有在《醜奴兒》一鳴驚人後的高標準需要攻克。
慶幸的是,《瓦合》並沒有讓樂迷失望。延續著草東一貫對虛無和荒謬的探討,《瓦合》同時轉向了面對荒謬的傷痛和瘡疤,使它比《醜奴兒》多了點事過境遷的感觸。

損毀自我只為成就片瓦

「瓦合」,字面上意思就是像瓦片一樣拼湊聚合,源於《禮記·儒行》「毀方而瓦合」,本意是形容有德行的人能「毀」去自己的棱角,與眾人像瓦片一樣聚合。儒家的德行,對追求自我的現代人而言卻往往是荒誕的悲劇。社會要求人們毀去自我來適應大眾,但「毀方」後帶來的卻只有「瓦合」。加入社會的個體就像瓦片一樣,被湊合成一個分裂、脆弱的群體。瓦片們並沒有融合,只是因相互拉扯、壓制,才無法脫身。
如果說《醜奴兒》唱的是個體的理想和現實對照下的醜陋自我,那麼《瓦合》唱的則是屈從群體後無法適應的傷痛和瘡疤。「預備/各就各位/一二三/跳/跳進染缸/看誰先/遊向慾望」,儘管社會的染缸裡只有慾望和死亡,但社會化依舊如《缸》的開頭預示的一樣不可避免。可悲的是,再怎麼不屑染缸裡的事物,人還是不能沒有群體。「砸了染缸/砸了染缸/才看見大海茫茫/而你我仍不知身在何方」,離群的人也只能像跳出缸裡的魚一樣無所適從。於是人往往做著自己不齒的工作,追求毫無意義的目標,同時毀掉自己的與眾不同,只為了「跟他們都站在一起」(《老張》)。
抹上了一身的泥巴 以為能消失在山上 卻像個智障一樣 醉倒在柏油路上——《老張》

荒謬意象的張力與想像

期望和現實、美和醜、真與假,種種落差構建了了人們心中的荒謬感。草東的作品便是上述卡繆式荒謬的體現。時而低吟時而嘶吼的唱腔,動靜之間切換的曲調風格,以及歌詞裡相互對立又同時成立的極端意象,都讓草東歌曲裡的一切是那麼地理所當然,卻又那麼地荒誕可笑。
希望爛泥能開花 希望枯萎後長大 希望說謊也算話 希望有天能嚐——《人洞山》
絕望和希望交錯的張力和荒謬,是草東一貫的風格。不同的是,《醜奴兒》唱的是對美好事物幻滅的領悟,「在原野上找一面牆」(《我們》)的荒謬,《瓦合》卻多了一層求而不得的疲憊和失落。「人裡面破了個洞/洞裡是滿滿的」,尋覓意義和歸宿的人彷彿填滿了內心,卻都只是「滿滿的依戀/滿滿的淚/滿滿的依戀/滿滿的錯覺」。
草東擅長將主旨類比成可與之互動的實體,藉此拓展主旨的想像。《缸》是人可以「跳入」其中,卻只能砸破它才能逃出的染缸甚至醬缸。無法和群體共融的《老張》並未回歸原始美麗的「山上」,而是醉倒在世俗又醜陋的「柏油路」上。「白日夢」是需要人們共同「編織」,才能將它縮短的一條長長的線。《芽》的意象,更是承載了整張專輯的主旨:遺憾與放下。

瘡疤是逝者留下的痕跡

開呀開呀滿山惆悵 你不過是看透你沒有的瘋狂 寧願放過自己 是為了誰 親手埋葬 一刻一顆——《芽》
《芽》把遺憾隱喻成種子。埋下種子,是在埋葬遺憾,也是在放下過往。經過了「真理就是沒真理」(《空》)的頓悟,體會了「賺錢來花,吃屎來拉」(《八》)的虛無,再重複「醉倒在柏油路上」(《老張》)的掙扎,人終究還是得「放過自己」,再「親手埋葬」過去。
《瓦合》開始宣傳以來,每一首新歌和mv底下都會有一小段文字:「致我們最可愛的凡凡」。《床》問世時,不少樂迷都把它當作是草東重新出發,同時回應事件的方式。重複吟唱的兩段歌詞裡,句句都是抑鬱症患者的心境。「從何時開始對悲劇的嚮往/填滿了整顆心臟」既是患者的自問,也是歌者痛苦的自省。《床》唱出了逝者的心聲,既是悼念,也是療傷。

成長是撫慰瘡疤的解方

凡凡的離去對草東和樂迷而言,就像一道避不開、躲不過的傷口,而《瓦合》便是草東直面這段創痛的方式。因此,《但》作為壓軸再適合不過。歌曲前段的嘶喊,和「至少我還有你」的感嘆,彷彿是故友仍在時的快樂追憶。然而,「你說你不想在這裡/我也不想在這裡」,友情親情愛情,不過是「天黑得太快想走早就來不及」的機緣巧合,以及「關係變成沒關係/問題是沒問題」的包容才得以成就的事物。再捨不得,人還是要迎來離別。「哦我愛你/那些問題我都沒關係/但你離開了這裡」。

正如荒謬的世界沒有終極意義,人的離別也同樣沒有道理。離別的傷口也許能癒合,疤痕卻不會消失。但疤痕不是應該掩埋起來的陰暗過去,而是值得我們呵護的珍貴回憶,以及和過去告別的證明。逝者已矣,瘡疤仍在,只是「我們不再年輕」。成長,才是告別傷痛的最佳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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