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式⟫
左腳底像長根般站穩大地,右大腿由前跨在左大腿上,接著繞至左小腿後方,將右腳趾勾在左小腿內側近踝之處。伸出左手在臉前,手心朝右,右肘外側跨至左肘內側上方,左右手前臂陽面互靠,左右手心相貼。
雙肩下沉不聳肩,雙眼直視前方,在麻花般的四肢中,感受著互相協作之力。於沉著的呼吸裡,找到麻花的中軸挺立貫穿,幫助自己找到維持平衡之前。記得換邊。
鷹式是紗娜在今天這節瑜伽課中,印象最深的體位法,這似乎讓她想起了一些過往,幾年前的日記,於她眼前重複播放,猶如再次身歷其境。
⟪紗娜的舊日記⟫
4月22日
新竹台大醫生想了一會,最後回一句「不會好」,而使我決定開刀,現在冒出的酵素狂人帶來酵素與力勸我不要開刀,驚醒夢中人!
賭徒時間。恐懼在心,再次抉擇該如何是好?做自己人生的導演吧,但我像個怕東怕西的現代溫室花朵女孩。我該開啟賭徒勇氣嗎?發現自己對未知、無形的信心與勇氣很少。原本的信念呢?還有信心嗎?應該是不管選擇如何,結果都是會康復!就看我選擇經驗什麼。而心境還是左彎右拐,如此檢視自己,許多的猶疑與擔心,一有猶疑擔心就情緒低落焦慮不安,無法待在不知所措裡。
心想,我現在沒工作、沒家庭、沒小孩、沒有非我做不可的事等著我去負責或領導,那我有什麼可以損失的呢?即使賭輸,也不至於餓死;最終仍要靠開刀才好的話,只能耐心走完過程。輕度肢障的話也還是能工作活下去。肢障有肢障的人生。況且沒必要讓我肢障吧,我還是"有事可做"的請不要自我浪費。
把賭局的得失心放鬆一點,豈碼贏得一場度假時光,先享受吧!
<與手對話>
手說:「開始有大規模脫皮的徵象,確實是個信息。如同妳對她的直覺一樣。妳太常忽視妳的宜覺了,請不要再忽視妳的重要直覺!
妳要每日或兩三日有明確進展,那也行。週六晚餐之前都會有進展。也許不像妳想的那種進展,但它們都是進展。有些事妳以後就會知道了。無法一下子照妳希望的安排。反正妳以後就知道了。」
4月25日
媽第一次仔細看我的傷口,當然,也是因為現在的傷口情況我才敢給她看。她問了受傷當天的細節,很不忍心。叫家人也來看我的手。
4月26日
外出時右下腹和骨盆區的痛較劇,害怕擔心,決定趁著正在痛的時刻就醫一探究竟!騎車到醫院門口附近,跟身體說,若等候十分鐘都不痛,今天就不去看。結果十分鐘後,騎車離開。
對不定時區炸彈疼痛的恐懼與對未知的疑惑,不僅使我出門必帶備藥(肌肉鬆馳劑、手傷剩的藥、方糖、抗生素藥、止痛藥、胃痛藥),且開始心神不寧、無食慾。
為了讓男友更有續住我家的理由,我們晚上去了夜市,廣大熱鬧的五光十色,吸引與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放鬆了些。
晚上看相聲瓦舍的相聲視頻來笑、睡前聽pansori 人聲音波療癒光碟,還好一夜好眠。
想到獨居深山鄰又遠的人們,我不禁肅然起敬,我知道我只是個,想像然後去玩個面對恐懼之家家酒遊戲,再宣布闖關通過的小笨蛋。實際上我什麼都怕,尤其特怕疾病痛。我沒想再玩任何挑戰計畫,關於自己的等級已有自知之明,也不覺得有挑戰、嘗試甚至探索的必要了。
5月9日
決定獨自從男友家坐車去朋友Apollo的芳療店並獨自在那裡過夜,這是受傷後首次獨自外出遠行並獨自過夜,很大的挑戰。
而,到Apollo的店的實況是,那是受傷後我首次感到自己不僅是手很正常的人,也是腹很正常的人,自在安心,沒病沒礙。Apollo當天說我能量狀態很好,也沒看我的手傷情況。或許我是受到他店裡精心調理的能場影響,身心能夠放鬆,意識能夠自由,就脫離原本昏暗消沉的生活狀態了。 5月14日
歐買尬,因受傷而裂開像水溝的左手心傷口,水溝蓋終於密合,合起來,封起來了!
經驗了振覺呼吸。我的呼吸模式對他們來說,有尋死傾向的層面。不是真的想自殺的意思,而是透過經常會不知何故的身上出現各種小傷口,或常莫名奇妙的去撞到東西或跌倒等等來表現。意思是,較重精神而不重物質的傾向。
我確實有時會在身上找到些發生不久的小小表淺傷口,並且經常不知自己是做了什麼而弄傷。在仰躺做振覺呼吸的時候,我的雙腳會掙扎、往下踢,但雙手不會。指導者將一塊有重量的坐墊放在我的腳踝上。我覺得她想讓我更扎根回地面,別想著逃離地,即使日常生活中我沒有想到要逃離身體和地球。或許這潛台詞藏得很深而我不曾發覺也不一定。
5月16日
今天才整理了回到家中的第二包行李,一個月前的物件。真是路遙遙。我的房間整個需要大清整!
5月20日
先前從男友家寄給媽的信到了,內容如下:
我一直是個特殊的孩子,常常達不到妳的期望,也沒有成就。總是使妳有向他人解釋我為何種種怪異行徑的壓力。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面臨了什麼問題。我很認真在面對自己、平衡身心、好好過活。即使看起來好像無所事事的樣子。
不知道妳們會不會在意我這陣子在家當米蟲?
會不會抱怨我沒有主動分擔家事和弟弟小孩的照料陪伴?
我很敏感,味口也常常變化,有時候我得試著做些東西來吃吃看。希望妳不要放在心上。我並不想挑食,但我的身體會過濾食物。
我知道我沒什麼貢獻程度,但我也常做些我能做的,即使是表面看不見的心意。不過能不能被感知都沒關係。
我不知其他年輕人如何,但我常常臨時起意,順著事情的因緣變化而行動,參考我的心情需求而行動,所以有時很突然的就出門或做某些事。我不期望妳能理解,但希望能減少妳的憂慮。
我總是事到臨頭才報告,因為要報告行程對我來說壓力非常大,尤其是過夜的行程。
我不可能去做壞事或傷害自己的事。有時是基於隱私,有時是難以解釋、有時是不想講內容,所以無法自在的報備行程。
我總覺得妳不喜歡我有過夜行程。
我在家裡也有我的壓力,有時需要去尋求抒洩或支持的管道,這是我出門的內容之一。
我的右骨盆可能因為之前手傷跌倒的緣故,有時會痛一下。照過X光說輕微發炎,可以熱敷,時間到自然會好。
我的月經容易晚來而且血色不漂亮,我也有在處理這方面。但也因此,有時影響我的身體行動,使我能做的運動更少了,筋骨變得緊繃,需要逐漸鍛鍊回來。這些我都沒說,因為不想增加妳的憂慮,這些也是我每天在面對和處理的主題之一,氣功和甩手功也有在做。都請不用擔心。
我會講這些是想分享,分享也是想增進瞭解與和諧,減輕大家的疑惑、憂慮和壓力。
謝謝爸給我的所有協助與支持。我給出的不多但是真誠。我很努力在好好過生活。 女兒 敬上
⟪黑鬼⟫
瑜伽老師敲了一下迷你小缽,表示今日的體位法做完了,要進入一段小小的冥想練習。跟著導引進入冥想後,日記內容似乎進一步鑽進回憶的精髓中去繼續遨遊。紗娜已不記得故事是如何接枝,變成踏上新的未知旅程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放棄了掙扎,在黑暗中往死裡滾也是一團黑,於是原地不動,結果活見鬼,變成只能原地不動,因為全身不聽使喚。
鬼:「妳就這麼怕我?」
紗娜:「不怕你,難道要怕活人嗎?」
鬼:「活人就比較不可怕嗎?」
紗娜無言,但身體聽使喚了,她吐了口氣。
鬼:「人跟鬼只是某些設定不一樣而已。"不一樣"有那麼可怕嗎?」
「那你的鬼設是好鬼嗎?」
「不管黑鬼白鬼,能讓妳成長的就是好鬼。」
「又一個來說教的嗎?」
「誰叫妳怕黑。」
「因為黑暗中會不知何去何從啊!」
「妳原本就不知何去何從,干黑暗什麼事了?」
「……你是說黑暗提醒了我這個事實嗎?」她手腳可以逃跑了,但她沒想走。能去哪呢?現在黑暗中唯一的座標只有這個鬼,那就跟鬼在一起吧,不然太孤獨了。
鬼:「黑暗跟光亮只是本質上不一樣而已,"不一樣"有那麼該死嗎?」
「但據說黑暗是反面的、錯誤的、不該存在的,它遮避了光明。」「如果妳是光明,根本看不到黑暗。」
「如果你那麼會,那聽我講鳥事好了。」
紗娜手一攤,索性原地坐下,結果鬼在她準備要坐下時即已坐好等她,「希望妳不是要見鬼說鬼話。」
紗娜:「你的鬼設其實是搞笑鬼吧,裝什麼高大上。但生活中有些事可不是一句搞笑就可帶過了。」
「妳的開場白太長了。」
「就……千頭萬緒吧,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
「妳心中有鬼。」
「 Why?」
「不然妳為什麼活見鬼?」
「我只不過……有時候討厭自己、覺得不可原諒、或者怪罪他人……。」
「看吧,因為妳心中有我。」
「不是你這種鬼吧!」
「正是妳心中的那些不平靜召喚我來懲罰妳。」
「呃……我想我已常常自懲了……話說為什麼到處都有關於我的疑惑呢?每場冥想裡,都有!應該不是什麼媽的平行宇宙吧!」
鬼:「妳把我從妳心中除名時,就知道了。我比較喜歡英文片名,Everything everywehere All at Once. 瞬息全宇宙。放心,沒有什麼危機要解除。」
紗娜:「唉,感覺又是下定決心賭一把。有時想起來,常常小賭怡情,都不知如何平安活到現在的。」「妳當初終究賭下去,聽從手跟妳說的話,選擇復健,賭徒性格不後悔吧。」
「是啊。那時真是嚇到吃手手,還好吃著吃著,手還是回復到可以支應生活的程度,沒有完全被我吃垮。我還記得手說:
『我們不想進開刀房。我們不想進開刀房!
那會使我們變笨。但自然療法復健能使我們變聰明。這條路很豐富有趣,我們也會展現豐富有趣。開刀之路灰暗,妳想要灰暗的生活嗎?
我們會展現我們的生命力,如果妳賦予我們那力量的話。
妳喜歡活潑有趣的人生和生活,我們也就會如此發展。妳的書寫也會是。這次的故事也是。
復健完成會超過一個月,但不到兩個月。超過一個月時妳要有信心。
以後有靈敏的事等著我們去做。所以,妳認為復健會失敗嗎?
我們不會讓妳進開刀房的。
妳想望得到明晰指示,現在出現了,妳反倒迷惑或不適應嗎?
不用懷疑這次我們的發言如此明確、直接,且較不像妳腦子編排的os。
若妳要以為這些說詞仍只是妳自己的胡思亂想也無妨,因為即便是那樣,這些內容也是出自妳的內心、想望,不是嗎?
否則出自什麼地方、什麼動機呢?
究竟是"誰說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出現這些話語。
是的我們這次明說了,因為不希望妳在這節骨眼上退縮。』 那次我真的驚!呆!了!
因為這不像我會想出的內容吧。而且它明確,還講兩次!不再只是信心喊話、含渾抽象或者高來高去的字眼、安慰我。聽完後我愣住。太有fiu了!!若我還選擇直接開刀,是不是太麻木?」
鬼:「終究,妳不可能真的麻木。」
紗娜:「是啊,有時還希望能對自己的身體稍微麻木一點,不去細數身體的詩意、象徵、符號學。例如:
左小腿較粗,右小腿較細。我認為左小腿舊傷未消,而個案師專注在右小腿較瘦。
上半身和下半身朝向的方向不同。費氐身體教育老師認為,如此做事未能身心一致支持,人生的選擇性小。
近視、散光、不擅認人、不擅攝影、不會畫畫。兒童專注力訓練系統認為,視覺辨識力弱。
不是for表演的身體,沒有漂亮的長相、線條、厚薄 ,無法做出美妙的好看表演,不靈巧不柔軟也不水潤發亮 。不是for展示的身體,不是非常女性化的身體。」
鬼:「妳說的那些原本屬於外在,是外表的呈現。那妳的感受又是如何呢?最終還是取決於心同所感吧!如果人每天不就是在一個接一個的感覺之中接力飄蕩,那外在成相長怎樣,是否就變成副產品、次要的了呢?」
紗娜:「當然這也不是為了要自我感覺良好。」
鬼:「沒錯。」隨及在紗娜眉心中央貼了個符咒。她撕下來一看,只寫了一個「在」字。
鬼:「存在的在,好家在的在,心在、神在、鬼在、魂在、魄在,幫助妳不要常常心中有我。」
紗娜:「向來都是符咒貼鬼,哪有鬼咒貼人的道理?」
鬼:「總之,給妳"開過光"了,現在,妳可以用鷹之眼重新看我,看看我是什麼,是否仍舊活見鬼。」
紗娜笑了,湊近前去,在鬼的眉心中央親吻一下,「也給你開個光,禮尚往來。我想,我可以有一點點喜歡鬼這號人物了。」
⟪ here yoga⟫
缽聲再度響起,代表瑜伽課堂中的這節冥想結束了,要直接進入大休息。紗娜只記得自己在各種胡思亂想或奇思異想中,像暫時脫離了當下時空,滑入陌生維度。但當躺下開始大休息,腦中的世界就沉澱下來,沒什麼念頭。
當叮嗄聲悠然響起,大休息結束了,大家按指示慢慢起身回神,自由分享今日的體驗所得、心情或期許。紗娜突然感到思緒異常清晰的分享著。
「謝謝老師今天帶我們做<在此瑜伽>,身口意都用上了,讓我覺得有點忙,要在動作之中口說我、在、這裡,難怪今天沒有教任何新的或太難的體位法。而新的花招又再次打擊了我的腦袋,在忙著重組的過程中好像被解構了。
「我最記得的導引說道:✱『換邊做時如果感覺不一樣,看看你能否純粹只是注意到這個現象,而不添加任何評斷。』『如果你發現身上有緊繃感,看看能不能藉由呼氣驅散它。看看自己能不能單純地體驗氣息的出與入。』✱
「我覺得身體就像鬼一樣虛無飄渺,承載著各種不被了解、污名化,負責揹黑鍋及使出各種嚇人招式,好像可以呼風喚雨一樣無所不能的邪惡。但,真的是這樣嗎?或者鬼只是人們用來扔丟陰暗面的垃圾桶,不去正視就沒事了,必要時用道具驅魔斬妖。就像對待身體那樣。」
✱✱裡的句子取自這本書:
正念瑜伽:結合佛法與瑜伽的身心雙修/Frank Jude Boccio/橡樹林出版/2005.6.17/Mindfulness Yoga-The Awakening Union of Breath,Body,and Mind.